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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进观文殿大学士致仕陇西郡开国公食邑四千四百户食实封一千七百户赠太师谥忠定李公行状(中) 南宋 · 李纶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九二、《梁溪先生文集》附录
建炎元年春,行次长沙,被闰十一月三日指挥复元官,除资政殿大学士,领开封府事。
时金寇再犯阙,前日以和议为然者举皆误国,渊圣感悟,故复召公
都城围闭,道路阻绝,久之方闻命,即率湖南勤王之师入援王室。
元帅府檄,方审都城不守,二圣播迁,号恸几绝
太平州,睹上登宝位赦书,悲喜交集。
是时金陵为叛卒周德所据,囚帅臣,杀吏民,焚舟船,劫官府,公即遣使臣赍文檄谕之,令听禀节制勤王,乃肯释甲。
然桀骜,不以时登舟,擅驱不当行,士卒欲乘间遁去。
既次金陵,因与权安抚使李弥逊谋诛其首恶四十六人,而以其徒千馀人,令提举常平官王枋统之以行。
因奏表诣行在贺登极,且辞领开封之命,上书论时事。
宝应,闻降麻告,廷除正议大夫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陇西郡开国侯,加食邑七百户,食实封三百户
上特达之知,感极而继之以泣。
行次虹县,始被受尚书省劄子,有旨趣召,盖行在前此不知公由江淮以来也。
会亭,上遣中使王嗣昌传宣抚问,赐银合茶药。
谷熟御史中丞颜岐遣人投文字,封以御史台印,乃论公不当为相章疏,大意谓「张邦昌为金人所喜,虽已为三公郡王,宜更加同平章事,增重其礼;
公为金人所恶,虽已命相,宜及其未到罢之〔一〕,置之閒地」。
前后凡五章,皆不降出,故封以示公,欲公之留外而不进也。
公乃知命相盖出于渊衷独断,而外庭所以沮之者无所不至,益以感惧。
会复遣使趣召,遂行。
有旨赐御筵于金果园。
龙图阁学士侍读董耘来传上旨,云尝遣从事郎刘默赍御书由湖北迓卿,书中有「学穷天人,忠贯金石,方今生民之命急于倒挂,谅非不世之才何以协济事功」语。
公感泣流涕,遂如行在。
上遣使趣见,进对于内殿。
见上叙致,不觉涕泗之横流,上亦感动。
因奏曰:「金人不道,专以诈谋取胜中国;
而朝廷不悟,一切堕其计中。
自古夷狄之祸中国,未有若此之甚。
赖天祐我宋,大命未改,故使陛下总师于外,为天下臣民之所推戴。
兴衰拨乱,持危扶颠,内修政事,外攘夷狄,以还二圣,以抚万邦,皆责在陛下与宰相
而考慎之际,首及微臣,自视阙然,不足以仰副陛下知遇之意,伏望追寝成命」。
上曰:「朕知卿忠义智略甚久,在靖康时宣力为多,特为同列所不容,故使卿以非罪去国,而国家有祸故如此。
朕尝欲言于渊圣,欲使夷狄畏服,四方安宁,非相卿不可。
今朕此志已定,卿其勿辞」。
公顿首泣谢,且道「董所传圣语,知如此,虽糜捐不足以报德。
然臣未到行在数十里间,御史中丞颜岐封示论臣章疏,谓臣为金人所恶,不当为相。
如臣愚蠢,但知有赵氏,不知有金人,固宜为其所恶。
岐之论臣,谓材不足以任宰相则可,谓为金人之所恶不当为相则不可。
臣愚不知其所喜者为赵氏耶,其所恶者为赵氏耶?
今陛下用臣,断自渊衷,而岐之论如此。
如臣迂疏,自知不足以当重任,但愿一望清光,乞身以归田里,至于陛下命相于金人所喜所恶之间,更望圣虑有以审处于此」。
上笑曰:「岐尝有此言,朕告之以『如朕之立恐亦非金人之所喜』者,无辞而退,此不足恤」。
公奏曰:「陛下天纵圣明,固不难察此,然臣材力绵薄,实不足以胜任」。
因出劄子,再拜力辞,上慰谕久之,遣御药邵成章宣押赴都堂治事。
时六月一日也。
翌日,有旨立新班奏事,对于内殿。
执政奏事讫,力陈不敢当一相之任。
上曰:「卿素以忠义自许,岂可于国家艰危之时而自图安閒
朕决意用卿,非在今日,社稷生灵赖卿以安,卿其无辞」。
公感泣再拜,曰:「臣愚陋无取,不意陛下知臣之深也。
然今日之事,持危扶颠,以创业为法而图中兴之功,在陛下而不在臣。
管仲桓公曰:『不能知人,害霸也;
知而不能用,害霸也;
用而不能任,害霸也;
任而不能信,害霸也;
能信而又使小人参之,害霸也』。
夫知人能信任之而参以小人犹足以害霸,况于为天下而欲建中兴之业乎?
靖康之初,渊圣皇帝慨然有图治之意,而金人退师之后,渐谓无事,是非杂揉,且和且战,初无定议。
如臣者徒以愚直好论事为众人不容于朝,使总兵于外而又不使之得节制诸将,自度不足以任责,乞身以退,而谗谮窜逐,必欲杀之而后已。
赖渊圣察臣孤忠,特保全之,卒复召用,然已无及矣。
不谓今日遭遇陛下龙飞,初无左右先容之助,徒采虚声,首加识擢,付以宰柄,顾臣区区,何足以仰副图任责成之意?
然『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如臣孤立寡与,更望圣慈察管仲害霸之言,留神于君子小人之间,使臣得以尽志毕虑,图报涓埃,虽死无憾。
唐明皇欲相姚崇以十事要说,皆中一时之病,类多施行,后世美之。
臣尝慕其为人,今臣亦敢以十事仰干天听。
陛下度其可行者,愿赐施行,臣乃敢受命;
其未合圣意者,愿赐折难,臣得以尽其说」。
上可之。
公因出劄子奏陈。
一曰议国是。
大略谓中国之御夷狄,能守而后可战,能战而后可和,而靖康之末皆失之。
今欲战则不足,欲和则不可,莫若自治,专以守为策,俟吾政事修,士气振,然后可议大举。
其二曰议巡幸。
大略谓车驾不可不一到京师,见宗庙,以慰都人之心,度未可居则为巡幸之计。
以天下形势观之,长安为上,襄阳次之,建康又次之,皆当诏有司预为之备。
其三曰议赦令。
大略谓祖宗登极赦令皆有常式,前日赦书一切以张邦昌伪赦为法,如赦恶逆选人循资责降,罪废官尽复官职,皆汎滥不可行,谓当改正以法祖宗。
其四曰议僭逆。
大略谓张邦昌为国大臣,不能临难死节,而挟金人之势,易姓建号,其后不得已乃始奉迎。
朝廷尊崇之为三公郡王,参与大政,非是。
宜正典刑,垂戒万世。
其五曰议伪命。
大略谓国家更大变故,鲜仗节死义之士,而奉敌旨、受伪官以屈膝于其庭者不可胜数。
肃宗平敌而污伪命者以六等定罪,今宜仿之,以励士风。
其六曰议战。
大略谓军政久废,士气怯惰,宜一新纪律,信赏必罚,以作其气。
其七曰议守。
大略谓敌情狡狯,必须复来,宜于沿河、江、淮措置控禦,以扼其冲。
其八曰议本政。
大略谓崇、观以来政出多门,纲纪紊乱,宜一归之于中书,则朝廷尊。
其九曰议久任。
大略谓靖康间进退大臣太速,功效蔑著,宜慎择而久任之,以责成功。
其十曰议修德。
大略谓上初膺天命,宜益修孝悌恭俭之德,以副四海之望而致中兴。
翌日降出议国是、巡幸、赦令、战、守五劄子,馀皆留中。
次日与执政同奏事于内殿,进呈议国是劄子,上曰:「今日之策正当如此」。
以次进呈四劄子奏事讫,公留身奏上曰:「臣愚瞽,辄以管见十事冒渎天聪,已蒙施行五事。
如议本政、久任、修德三事无可施行,自应留中。
所有议张邦昌僭逆及受伪命臣寮二事,皆今日刑政之大者,乞早降处分」。
上曰:「执政中有与卿议论不同者,更俟欸曲商量」。
公曰:「张邦昌僭逆之罪显然明白,无可疑者。
当道君朝,邦昌政府者几十年,渊圣即位,首擢为相,奉使虏中。
方国家祸难之时,如能以死守节,推明天下所以戴宋之义以感动其心,虏人未必不悔过而存赵氏。
邦昌方自以为得计,偃然当之,正位号、处宫禁者月有馀日。
虏骑既退,四方勤王之师集,邦昌擅降伪诏以止之,又遣郎官分使赵野、翁彦国等,皆赍空名告数百道以行。
彦国等囚其使而四方勤王之师日进,邦昌知天下之不与己,不得已乃请元祐太后垂帘听政而议奉迎。
邦昌僭逆本末如此,而议者不同,臣请备论而以《春秋》之法断之。
都城之人则谓因邦昌立而得生,且免取再科金银而德之,若元帅府则谓邦昌不待征讨遣使奉迎而恕之,若天下则谓邦昌建号易姓,其奉迎特出于不得已而愤疾之。
都城德之、元帅府恕之者,私也;
天下愤疾之者,公也。
《春秋》之法,人臣无将,将而必诛;
赵盾不讨贼,则书以弑君。
邦昌已僭位号,贼退而止勤王之师,非特将与不讨敌而已,其罪为如何?
刘盆子以宗室当汉室中衰,为赤眉所立,其后以十万众降光武,而光武秪待之以不死。
邦昌以臣易君,其罪大于盆子,不得已以身自归,朝廷既不正其罪,而又尊崇之,以为三公郡王,参国政,此何理也?
议者又谓邦昌能全都城之人与宗庙宫室,不为无功,而陛下登极缘邦昌之奉迎。
臣皆以为不然。
譬之臣之室家偶遭寇盗,主人之戚属悉为驱虏,而其仆欲奄家室奴婢而有之,幸主人者有子自外归,迫于众议,不得而有,乃欲遂以为功其可乎?
陛下之立乃天下臣民之所推戴,邦昌何力之有?
臣于劄子中论之详矣。
方国家艰危,陛下欲建中兴之业,当先正朝廷,而尊崇僭逆之臣以示四方,其谁不解体?
又伪命臣僚一切置而不问,何以厉天下士大夫之节?
执政中有议论不同者,乞降旨宣召,臣得与之廷辨。
如臣理屈,岂复敢言」?
上许之,乃令小黄门宣召黄潜善、吕好问、汪伯彦再对。
上语之故,而潜善主之甚力,诘难数四乃屈服,然犹持在远不若在近之说。
公曰:「邦昌当正典刑,何远近之有?
借使在近,当幽絷而反尊崇之如此,何也」?
潜善不能对。
上顾吕好问曰:「卿在城中,知其详,谓当如何」?
好问曰:「邦昌僭窃位号,人所共知,既已自归,惟陛下裁处」。
又引德宗幸奉天不挟朱泚行,后以为悔,以附会潜善不若在近之说。
公曰:「吕好问朱泚以为例,非是。
方德宗之狩奉天朱泚盖未反也。
姜公辅以其得泾军心,恐资以为变,请挟以行,德宗不听而其后果然。
邦昌已僭逆,岂可使之在朝廷,使道路指目曰『此亦一天子』哉」?
因泣拜曰:「臣不可与邦昌同列,正当以笏击之。
陛下必欲用邦昌,第罢臣,勿以为相,无不可者」。
上颇感动,而汪伯彦亦曰:「李某气直,臣等不及」。
上乃曰:「卿欲如何措置」?
公曰:「邦昌之罪理当诛夷,陛下以其尝自归,贷其死而远窜之,受伪命者等第谪降可也」。
上曰:「俟降出卿劄子,来日将上取旨」。
翌日,同执政进呈,潜善犹左右之,乃以散官安置潭州
次呈议伪劄子,上曰:「国家颠覆,士大夫不闻死节,往往因以为利,如王及之蕃衍宅门诟詈诸王,余大均诱取宫嫔以为妾,卿知之否」?
公奏曰:「自崇、观以来,朝廷不复敦尚名节,故士大夫鲜廉寡耻,不知君臣之义。
靖康之祸,视两宫播迁如路人然,罕有能仗节死义者。
在内惟李若水,在外惟霍安国,死节显著,馀未有闻。
愿诏京畿诸路询访,优加赠恤。
王及之、余大均,朝廷见付御史台推鞫,必得其实。
臣闻方金人欲废赵氏,立张邦昌,令吴幵、莫俦传道意旨,往返数四;
王时雍、徐秉哲奉金人旨追捕宗室戚里,令居民结保,不得容隐,以袂联属以往,若囚系然。
其后迫道君、东君、后妃、亲王出郊,皆臣子之所不忍言。
又受伪命,皆为执政
此四人者宜为罪首」。
上以询吕好问好问以为有之,得旨皆散官,广南远恶州军安置,馀以次谪降。
王及之、余大均、胡偲、陈中等以赋滥系御史台,候结案日取旨。
李若水已赠官外,霍安国延康殿学士,有死节者令诸路询访以闻。
上曰:「卿昨日内殿争张邦昌事,内侍辈皆泣涕,卿今可以受命矣」。
公拜谢曰:「自非陛下英睿天纵,岂能决断如此?
天下不胜幸甚。
臣虽愚陋,敢不黾勉自力,以图报称」?
因为上言:「今日国势比之创业为尤难,正赖陛下刚健不息,以至诚恻怛之意加之,不为群议所动摇,先其大者、急者,而小者、缓者徐图之,信任而责成功,臣乃得以竭尽愚虑,以裨补万一」。
复奏曰:「人主莫大于兼听广视,使下情得以上通。
陛下即大位已踰月,而检、鼓院犹未置,恐非所以通下情而急先务者」。
上曰:「屡语执政,犹未措置,卿可即施行」。
公因请置看详官两员,于侍从职事官中选兼,应士民上封事,俟降出签拟可施行者将上取旨。
有旨兼充御营使,以覃恩告廷转正奉大夫进封开国公,加食邑一千户,食实封四百户。
时六月六日也。
是日同执政对于内殿,公奏上曰:「以今日国势而视靖康间,其不逮远甚,然而有可为者,陛下英断于上,而群臣辑睦于下,庶几革靖康之风而中兴可图。
然今日之事,须有规模而知先后缓急之序。
所谓规模者,外禦强敌,内销盗贼,修军政,变士风,裕邦财,宽民力,改弊法,省冗官,诚号令以感人心,信赏罚以作士气,择帅臣以任方面,选监司郡守以奉行新政,俟吾所以自治者。
政事已修,然后可以议兴举而问罪金人,迎还二圣,此规模之大略也。
至于所当急而先者,莫先于料理河北、河东两路。
河北、河东者,国之屏蔽也。
料理稍就,然后中原可保而东南可安。
河东所失者忻、代、太原、泽、潞、汾、晋,其馀犹存也。
河北所失者不过真定、怀、卫、浚四州而已,其馀中山河间庆源、保塞、雄、霸、深、祁、思、冀、邢、洺、磁、相、信安广信二十馀郡,皆为朝廷守。
两路士民兵将,所以戴宋者,其心甚坚,皆推豪杰以为头领,多者数万,少者亦不下万人。
如此知名字者已十数处,朝廷不因此时置司遣使,有以大慰抚之,分兵以援其危急,臣恐为金人所困,粮尽力困,坐受其敝。
两路军民虽怀忠义之心,使救援之兵久而不至,危急无告,必且愤怨朝廷,金人因得抚而用之,皆精兵也。
莫若于河北招抚司河东经制司,择有材略者为之使,宣谕陛下德意、所以不忍弃两河于夷狄之意。
朝廷应副钱粮告敕,有功者即命以官,其能保全一州、收复一郡,随其高下以为节度防禦团练使,如唐方镇之制,使自为守。
非特绝其从敌之心,又可资其力以禦敌,朝廷久远无北顾之忧,此最今日之先务也」。
佥议亦颇以为然。
上曰:「谁可任此者」?
公奏曰:「陛下傥采用臣策,臣当询访其人,续具奏」。
既退,询于士大夫间,多谓张所可以招抚河北傅亮可以经制河东,公亦颇闻其为人。
张所者,山东人,当靖康间监察御史,朝廷以金人再犯阙,欲割弃河北,既遣使矣,铁骑薄城,京师围闭。
所在围城中,独上言乞以蜡书募河北兵,渊圣许之。
蜡书至河北,士民皆喜曰:「朝廷欲弃我于夷狄,犹有以张察院欲救我而用之乎」?
应募者凡十七万人,故所之声满河北
部勒既定,会都城破,谋弗果用。
上即位于南都首至行在见上,论列且条具应募首领姓名人数、合措置事件以闻。
朝廷欲以为郎官奉使河北,以董其事,会所以察官上章论黄潜善及兄潜厚奸邪不可用,恐害新政潜善引去,上留之,乃谪所凤州团练副使江州安置,是时公未至行在也。
故众谓招抚河北非所不可。
然公以尝论潜善之故,颇难之。
不得已一日过潜善阁子中,相与欸语曰:「前日议置河北招抚司,搜访殊无人可以承当,独以张所可用,又以狂妄有言得罪,傥能先国事,后私怨,为古人之所难,不亦美乎」?
潜善欣然许诺。
乃荐之于上,且道潜善意。
上悦,有旨借通直郎直龙图阁,充河北招抚使
使臣赍劄子召对,摹画称旨,锡五品服,内府赐缗钱百万,以备募兵半年钱粮,给空名告千馀道,以京畿兵千人为卫,将佐官属听自辟置,一切许以便宜从事
朝请郎王圭者,真定府人
真定府既破,率众数万保西山,屡胜金人。
闻上登极,自山塞间道来,其所谋正与朝廷同,能道河北事尤详,有旨除直秘阁招抚司参谋官,使佐
傅亮者,陕西人,以边功得官,谙练兵事。
靖康初京师上封事,请以亲王元帅,治兵于河朔
其冬复有荐者,再召之,至而都城已破,率陕右、京西勤王兵三万人首至城下,屡立功。
统御将佐士卒如古人,斩斩整一,无敢犯令者。
上即位,诣行在,召对,除通直郎、直秘阁
而亮之为人气劲言直,议论不能屈折,执政不喜之,除知滑州
滑两经残破,无城壁,上疏自陈曰:「陛下复归东都则臣能守滑,陛下未归则臣亦不能守也」。
执政摘其语,以为悖傲不逊,降通判河阳府。
公至行在,已行,使人召之乃来,与语连日,观其智略气节真可以为大将者,欲且试之,乃荐于上,以为河东经制副使,而以观察使王𤫉为使。
𤫉陕西人,累立边功,佥谓在武臣中可用者。
上宣谕前疏中语,公广上意而奏曰:「人臣论事,言不激切不足以感动人主,激切则近谤讪,故昔之听言者必察其所以,如果出于谤讪,何所逃罪?
至于有激而云,则必恕之以来谠言。
周昌之对高祖刘毅之答武帝,皆人之难堪者,而二主恕之,以其有激故也。
亮之言如此,但欲激陛下以归京师耳,非有他故,愿圣度有以含容之。
且人材难得,而将帅之材为尤难,如者今未见其比,异日必能为朝廷立大功。
气劲言直乃关陕气俗之常,不足深责」。
上乃许如请,并召对,赐五品服,与兵万人、告敕、银绢与川纲之在陕西者,诏京西陕西漕臣应副粮草,馀如张所已得旨而遣之。
初,公建议以料理河北、河东当先者,适后宫降诞皇子,率执政入贺,公奏上曰:「皇子降诞,考祖宗故事当肆赦,陛下登宝位赦已旷荡,独遗河北、河东,而不及勤王之师,天下尚觖望。
夫两路为朝廷坚守,而赦令不及,人皆谓已弃之,何以慰忠臣义士之心?
而勤王之师虽不曾用,在道路半年,擐甲戈,冒犯霜雪,亦已劳矣。
疾病死亡者不可胜数,恩恤不及,后日复有急难,何以使人?
愿因今赦该载德意」。
上嘉纳,故皇子赦于二者尤详。
又请降诏褒慰两路守臣将佐军民,谕以朝廷措置救援不弃之意。
又诏自今有能收复两路已陷州军及救解急危、保全一方、功效显著者,并除本处节度观察防禦团练,依方镇法。
使臣药遍赐两河守臣将佐,命榷货务印造见钱钞,遣使赍送两路州郡。
命降见钱钞三百万贯付河北东路陕西路漕司广籴应副两路。
命起京东路夏税绢于大名府桩管,川纲、河东衣绢于永兴军桩管,以待两路支俵。
于是两路知天子德意,人情翕然,蜡书日至,间有破敌捷报,虏人围守诸郡者往往抽退,且山寨应招抚经制司募者甚众。
潜善建议,令马忠将所部兵,会雄州弓箭手李成募兵凡五万人,捣虚入界,虏必释诸郡之围以自救。
公曰:「今日士怯兵弱,恐未可深入,莫若使之与张所协力,先复、卫、怀三州,而真定可复」。
潜善坚执其议,上可之。
公不欲力争,乃以河北经制使,而以张换副之。
换者,陕西人,质朴有谋而善战,其材远胜于
既使副,又令与张所相应援,而换亦以公之策为然。
公尝论京西河北为金人盗贼侵犯,有能以死固守而保全一方者,有贼未至而先遁遂失守者,谓宜褒黜。
有旨各增一官,或与职名,或落职。
许高、许亢者,防河而逃遁,会言者论列,编管岭南,至南康军且欲为变,守倅以便宜诛之而待罪。
众谓擅杀为非是,公曰:「渊圣委高、亢防河,付以兵将甚众,贼将至而先走,以铁骑五百自颍昌江南,沿路劫掠,甚于盗贼,朝廷不能正军法,而一军垒守倅敢诛之,必健吏也。
使后日受命捍敌者知退走而郡县之吏有敢诛者,其亦少知戒乎?
是当赏」。
上以为然,乃命各转一官。
时开封留守阙官,公以为留守宗泽不可,力荐之。
京师,果能弹压抚循,军民畏爱,修治城池楼橹,不劳而办,屡出师以挫贼锋,虽嫉之者深,竟不能易其任也。
是时除侍从卿监郎官管职以补班列之阙及召赴行在者多未至,而行在官出自围城中者多求东南差遣,上命公草诏以戒谕之。
其后许翰至,公荐之于上,谓外柔内刚,学行纯美,谋议明决,宜在左右参决大政。
上亦喜其论事,乃以为尚书右丞
初,汴河上流为贼决者数处,闭塞久不合,纲运不通,命都水使者陈求道等措置,凡二十馀日而水复旧,纲运沓来,间拨入京师,米价始平
又于两京城外及沿汴至泗增巡检,商价始通,人情渐复旧。
进奏院邸吏分番赴行在,朝廷差除镂板传报外路,增置马递铺,命令始通。
纲运入京者还载诸部公案图籍赴行在,官府始有稽考。
盖行在草创,凡百皆逐一施行措置,悉此类也。
又进呈三劄子,一曰募兵,二曰买马,三曰募民出财以助兵费。
上皆以为然。
又议措置控禦,修举军政,谓宜于沿河、沿淮、沿江诸路置帅府,要郡、次要郡使带总管钤辖都监,以寓方镇之法,许其便宜行事,辟置僚属将佐以治兵。
又命招置新军及御营司兵,并依新法团结,五人为伍,伍长以牌书同伍四人姓名。
二十五人为甲,甲正以牌书伍长五人姓名。
百人为队,队将以牌书甲正四人姓名。
五百人为部,部将以牌书队将正副十人姓名。
二千五百人为军,统制官以牌书部将正副十人姓名。
呼召,使令按牌以遣,而逃亡死伤皆可周知。
三省、枢密院同置赏功司,置籍以受功状,三日不检举施行者必罚,受赂乞取者行军法,许人告,遇敌逃溃者斩,因而为盗贼者诛其家属。
凡军政申明约束及更改法制者数十条,皆敕榜通衢,将士观者皆奋厉。
公又奏宜诏诸路州县以渐修葺城池,缮治器械,有旨依奏。
又奏步不足以胜骑,而骑不足以胜车,请以车制颁于京东、西,使制造而教阅之。
因绘图进呈,有旨令御营司制造阅习。
诸将皆以为可用,乃颁降两路,委提刑司总领之。
又奏于沿江、沿淮州郡置造战船,因其俗之所宜,招募水军,平居许其自便,有故则纠集而用之,逐时教阅,量行激赏,得旨如请。
又询访陕西山东及诸路武臣材略可用者,以备将佐偏裨之用,有旨皆召赴行在。
六月初至是凡四十馀日,措置边防军政之类始渐就绪。
是时朝廷议遣使金国,公奏上曰:「尧、舜之道,孝悌而已,孝悌之至可以通于神明。
今陛下以上皇、渊圣远狩沙漠,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思迎还两宫,致天下养,此孝悌之至,而尧、舜之用心也。
今日之事,正当枕戈尝胆,内修政事,外攘夷狄,使刑政修、中国强,则二圣不俟迎请而自归。
不然,使冠盖相望,卑辞厚礼,朝迎暮请,恐亦无益。
遣使,但当奉表通问两宫,致思慕之意可也」。
上以为然,命公草表并致书二虏酋,乃以周望、傅雱皆借官为二圣通问使,赍表及书以往。
又奏曰:「陛下当艰难时,为臣民之欣戴,纂承大统,宜降哀痛之诏,以感动天下。
具言金人不道,赖天下士民同心协力,相与扶持保守,以致中兴者。
按其所言,次第行之,无为虚文,务施实惠」。
上乃命公撰拟诏文进呈颁降。
又具劄子乞省冗员以节浮费,上命中书条具,乃诏省台寺监官以繁简相兼,复开封府官旧制,减学官员额,罢提举常平司并归提刑司,罢两浙福建市舶司并归转运司,复幕职曹官旧制,非万户县不置丞,罢吏员三分之一。
又请以三省堂吏依祖宗法转官,不得过朝请大夫,初陈乞出官止为通判,应宰执子弟以恩数带贴职及待制以上并罢,宰执及见任宫观待阙未有差遣,京朝官以上俸钱并减三分之一,有旨从之。
是时剧贼李昱扰山东,杜用起淮南李孝忠襄阳,皆遣将讨平之,其馀降者十馀万。
一日论及靖康间事,上曰:「渊圣勤于政事,省览章奏有至于终夜不寐,而卒有播迁之祸,何也」?
公奏曰:「渊圣在东宫,令德闻于天下,及即大位,适当国步艰难之时,勤俭有馀而为小人之惑,故卒误大事。
人主之职但能知人,虽不亲细务,大功可」。
上以为然。
公因论「靖康之初,金人犯阙,中国所以应之者得策凡二,道君内禅一也,渊圣固守二也。
使其后更得一策,中国可以无事,而和战两者皆失之,遂致大故,而夷狄之患至今为梗。
方金人初犯阙,提兵不过六万人,既薄城下,累日攻击,知都城坚而士卒奋励,不可攻,则遣使厚有邀求而请和。
臣献策渊圣,以谓金人之邀求有可许者,有不可许者,宜遣使者往来欸曲与之商议,俟吾勤王之师既集,然后与之约,其可与者许之,其不可与者坚执而勿许,则约易成而和可久。
当时不以为然,一切许之,其后果不能如约,遂再入寇,此失其所以和也。
勤王之师集于都城四面者三十馀万,臣献策渊圣,以谓兵家忌分,宜使节制归一,用周亚夫困七国之策,以重兵与之相临,而分兵收复畿邑,使无所得粮,俟其困而击之,一举可破。
当时不以为然,置宣抚司,尽以勤王之兵属之,故姚平仲得先期举事,而朝廷惩劫寨小衄,不复议兵,敌退又不肯邀击,遂使金人有轻中国之心,而中国之势日弱,此失其所以战也。
一失机会,悔不可追。
今日机会尤不可失,愿陛下以靖康为鉴,审处而决断以应之,庶可以成功」。
上曰:「靖康之初能守,而金人再来遂不能守,何也」?
公奏曰:「靖康之初靖康之末,其势不同,条目甚多,臣请论其大者。
金人初入寇,未知中国虚实,亦无必犯京阙之意,特中国失备,无兵以禦之,故使得渡河以至城下,而粘罕之兵亦失期不至;
及其再来,两路并进,遂有吞噬中国之心。
此其不同者一也。
靖康之初,贼至城下,不数日间勤王之兵已集;
及其再来,敌已围城,始以蜡书募天下兵,遂不及事。
此其不同者二也。
靖康初,贼寨于西北隅,而行营司出兵屯于城外要害之地,四方音问络绎不绝,勤王之兵既集,贼遂敛兵不敢复出;
其后再来,朝廷自决水以渰浸京城西北,瀰漫数十里,而东南不屯一兵,使贼反得以据之,故城中音问不传于外,而外兵亦不得以进。
此其不同者三也。
渊圣即位之初,将士奋励用命;
其后赏刑失当,人心稍解体。
此其不同者四也。
金人围城之初,城中置措有叙,号令严肃,昼夜循抚,未尝少休;
闻其后无任责者,贼至造桥渡壕,恬不加恤,以十万人登城,将士遂溃。
此其不同者五也。
臣在枢密院时,措置起天下防秋之兵,降诏书已累月,及臣宣抚河北,即诏减罢太半。
盖朝廷专恃和议,以谓金人必不再来,一切不为之备。
靖康之末不能守者,势不同而患祸生于忽也」。
翌日奏事,因裒聚靖康初建议措置、与金人约和、用兵次第劄子及朝廷分置宣抚司指挥、后在宣抚司论不当减罢防秋之兵章疏进呈,上皆命留中。
公因奏上曰:「靖康间虽号通言路,然台谏官议论鲠峭者皆远贬,其实塞之也」。
乃纳劄子,劝上以明恕尽人言,以恭俭足国用,以英果断大事,上皆嘉纳。
执政同奏事,因纳劄子乞减上供之数以宽州县,修茶盐之法以通商贾,刬东南官田,募民给地,仿弓箭刀弩手法养兵于农,籍陕西保甲、京东西弓箭社,免支移折变而官教阅之,又请于陕西、河北东路京东西制置使,以远近相应援,有旨皆付中书省条具,进呈取旨。
其后遂置诸路制置使,而馀事以公罢政,皆不果行。
初,公尝从容奏上曰:「朝廷外则经营措置河北、河东以为藩篱,葺治军马,讨平贼盗,内则修政事,明赏刑,皆渐就绪,独车驾巡幸,诣未有定所,中外人心未安。
夫中原者,天下形势根本,一去中原则人心摇而形势倾矣。
臣尝建巡幸之策,以关中为上,襄阳次之,建康为下。
今纵未能行上策,犹当适襄、邓间,示不去中原,以系天下之心。
近日外议纷纭,皆谓陛下且幸东南。
果如言,臣恐中原非复我有,车驾还阙无期而天下之势遂倾,难复振矣」。
上曰:「但欲迎奉元太后及津遣六宫往东南耳,朕当与卿等独留中原,训练将士,益聚兵马,虽都城可守,虽金人可战」。
公再拜赞上曰:「陛下英断如此,乞降诏以告谕之」。
乃命公拟撰诏文颁降,榜之两京,读者皆感泣。
后半月,上忽降出手诏,欲巡幸东南以避狄,令三省枢密院条具合行事件以闻。
公极论其不可,且言:「自古中兴之主起于西北则足以据中原而有东南,起于东南则不足以复中原而有西北,盖天下之精兵健马皆出于西北,一委中原而弃之,岂惟金人将乘间以扰关辅,盗贼且将蜂起,跨州连邑,陛下虽欲还阙不可得,况治兵胜敌以归二圣哉!
南阳光武之所以兴,有高山峻岭可事控扼,有宽城平可屯重兵;
西通关中,可召将士;
南通荆湖、巴蜀,可取财货;
东达江淮,可运粮饷;
北距三都,可遣救援。
暂议驻跸,自,两河措置就绪,即还汴都,策无出于此者」。
上乃收还巡幸东南手诏,令与宰执商议。
翌日再具劄子,援楚、汉荥阳成皋间,曹操、袁绍官渡事,论天下形势于上前。
且曰:「今乘舟顺流而适东南,固甚安便,但中原安则东南安,失中原则东南岂能必其无事?
一失机会,虽欲保一隅恐亦未易,臣诚不敢任此责。
且陛下既已降诏独留中原,人心悦服,奈何诏墨未乾,失大信于天下?
愿断自渊衷,以定大计」。
上乃许幸南阳,将以秋末冬初择日启行,而潜善、伯彦阴以巡幸东南之计动上意,其议颇传于外。
客或谓公曰:「士论汹汹,咸谓密有建议者,东幸已决,南阳聊复尔耳,盍且从其议乎?
不然,事将变」。
公曰:「天下大计,在此一举,国之安危存亡,于是乎分,成命已行,傥或改易,吾当以去就争之。
且上英睿,必不为异议惑。
不然,吾可贪禄保身、虚受天下之责哉」?
然自是虽未尝有改议巡幸之命,而初公每因留身奏事,从容论治体,及有规谏,虽苦言逆耳,上皆嘉纳,至是,陈奏当世急务、拟进指挥多不降出,及每批出,改易已行指挥颇多。
公知谮愬之言,其入已深,一日留身奏上曰:「臣近日屡烦宸翰改正已行事件,臣逐一按据辨明,幸蒙圣察,又进拟措置机务多未蒙降出。
顾臣孤拙寡与,独陛下特达之知,忌娼者多,恐阴有谮愬而离间臣者。
夫君子、小人,势不两立,治乱安危,系其进退,在人主有以察之而已」。
因出劄子,极论君子、小人之理,以谓:「臣昨日奏事,论及人主之职在知人,虽尧、舜犹以为难,诚能别白邪正,使君子、小人不至于混殽,然后天下可为。
伏蒙宣谕,『知人亦非难事,但考其素行则知之』。
窃仰圣训,诚得知人之要」。
且言:「疑则当勿任,任则当勿疑,持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愿致察于此」。
上慰谕曰:「无此,但朕思虑偶及之耳。
其馀章疏见省览,非晚降出」。
公拜谢而退。
至八月五日,告廷迁公银青光禄大夫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加食邑七百户,食实封三百户,而除潜善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既命两相,则潜善显沮张所而罢傅亮,公以去就争之,遂定进退,虽知堕潜善策中,盖势不得不然也。
初,张所既受招抚使之命,建言乞置司北京,候措置就绪即渡河,移司恩、冀,以图收复。
权北京留守张益谦招抚司搔扰,不当置司北京,故附潜善、伯彦,相与谋为此奏以沮张所而惑上意也。
公奏曰:「张所画一乞置司北京,候措置就绪日渡河,今尚留京师以招集将佐,故未行,不知益谦何以知其搔扰而言不当置司
方时艰危,朝廷欲有经略益谦小臣,乃敢非理,公然沮抑,此必有以使之者」。
上乃令降旨招抚司依画一置司北京,就绪日疾速渡河,张益谦令分析以闻。
既劄下矣,枢密院复以益谦申状将上取旨,凡千馀言,痛诋招抚司
后数日乃关过尚书省,公始见之,乃以枢密院画旨并尚书省元降旨挥同将上进呈,与伯彦悫争于上前。
公奏曰:「张益谦奏,尚书省已得旨行下,而枢密院又别取旨痛诋訾之,不过欲与益谦相表里,以细故而害大计,沮抑张所耳。
沮抑张所,有何所难,致误国家之大计,将谁任其责」?
伯彦茫无所对,第云初不知尚书省已降指挥
上乃令枢密院改正,依前降指挥施行。
既不得逞,即又为傅亮之争。
初,王𤫉、傅既受命为经制使副,即画一申朝廷,以谓「河东州县多为金人陷没,至于陕西接连如河中府解州亦为据,与陕府相对,以河东为界。
经制司所得兵才及万人,皆乌合之众,其间多招安盗贼溃散之兵,未经训练拊循,难以取胜,乞于陕西置司训练措置,招募陕西正兵及将家子弟,结连河东山寨豪杰,度州县可复即复之,可以渡河即乘机进讨收复」。
有旨从之。
才十馀日,枢密院取旨令留守宗泽节制,即日过河。
申「今欲即令过河,无不可者,但河外皆金人界分,本司措置全未就绪,既过河后,何地可为家计?
何处可以得粮?
乌合之众,使复为金人之溃散,何自可以得兵?
等不足惜,第恐有误国事」。
公将上进呈,奏曰:「经制司军旅未集,遽违前议,不恤其措置未办集而驱之使渡河,正以为贼饵,不见其利也。
等受命而行才十馀日,岂可使以为逗遛,不若只依前降旨挥为便」。
潜善、伯彦执议,圣意颇惑,依违不决者累日。
公留身极论其理,具言:「潜善、伯彦始极力以沮张所,赖圣鉴察之,不得行其志,又极力以沮傅亮
招抚河北经制河东皆臣所建明,而张所、傅又臣荐用,力沮二人,乃所以沮臣,使不安其职。
臣每见靖康大臣不和之失,凡事未尝不与潜善、伯彦商议而后行,不期二人乃误用心如此。
傅亮事理明白,愿陛下虚心以观之,则情状自见」。
上曰:「俟批出,只令依元降旨挥于陕府置司」。
至翌日批出,乃云傅亮兵少不可渡河,可罢经置司,赴行在。
公留御批,将上奏曰:「臣昨日论傅亮事,已蒙宣谕,俟批出依元降旨挥。
奉御批,乃罢经制使,不知圣意所谓」。
上曰:「亮既兵少不可渡河,不如且已」。
公奏曰:「臣论傅亮,乞依元降旨挥,非谓不使之渡河。
缘军旅未集,驱乌合之众渡河即孤军,必为金人溃。
此必潜善等以私害公,阴有以荧惑圣听,欲以沮臣使去耳。
圣意必欲罢,乞以御批降付潜善施行,臣得乞骸骨归田里,非敢轻为去就。
更望陛下留神熟思之,使不罢,则臣何敢决去」?
因再拜榻前,上犹慰谕,谓不须如此。
公退,闻竟罢,乃入表劄求去,上遣御药宣押赴都堂治事,复入第二表劄,皆批答不允。
翌日,遣御药宣押赴后宫起居,随宰执奏事讫,公留身,上曰:「卿争事小,何须便为去就」?
公奏曰:「人主之职在论一相,宰相之职在荐人材,方今人材以将帅为急,恐不可谓之小事。
傥以为小,臣以去就争之,而天意必不可回,臣亦安敢不必去」?
因再拜榻前,复奏曰:「臣以愚惷仰荷眷知,初无左右先容之助,龙飞之初,首命为相。
潜善、伯彦自以谓有攀附之功,方虚位以召臣,盖以切齿。
及臣至而议论伪楚、建请料理河北河东两路、车驾巡幸宜留中原,皆与之不同,而独陛下嘉纳听从,固宜为其媢嫉,无所不至。
臣独立群枉之中,独赖陛下察之,得以尽其区区之愚。
傅亮之事,晓然无可疑者,又不蒙圣察,是臣荐进人材不足用,议论国事不足采,其失职大矣,岂敢复任宰相哉?
方朝廷承平无事之时,宰相犹可尸禄,今艰难多故之秋,当惜分阴
臣自度终无以当陛下之委任而副天下之责望,敢久居此以妨贤路哉?
且臣尝建议车驾巡幸不可以去中原,潜善等必以此动摇圣意,故力沮张所、傅而去臣。
东南人,岂不愿奉陛下顺流东下为安便哉?
顾车驾巡幸实天下人心之系,中国形势之所在,一去中原则后患有不可胜言者,故不敢雷同不说,以误大事。
愿陛下以宗社为心,以生灵为意,以二圣未还为念,留神于此,勿以臣去而其议遂改也。
臣仰荷天地之德,虽去左右,岂敢一日忘陛下?
不胜犬马依恋激切之至」。
因泣辞而退,遂上第三表劄。
客或谓公曰:「公决于进退,于义得矣,顾谗者不止,将有患祸不测,奈何」?
公曰:「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吾知尽事君之道不可,则全吾进退之节而已,祸患非所恤也。
畏祸患而不去,彼独不能讽言者诋訾而逐之哉?
天下自有公议,此不足虑」。
翌日降麻告庭,除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杭州洞霄宫,加实邑七百户,食实封三百户
时八月十八日也。
九月半抵镇江府,闻辛道宗之兵变于秀州,宿留不行者半月。
闻其掠毗陵,焚丹阳,遂以客舟由外江以归梁溪
而言者又言公遣弟纶与贼通,且倾家赀以犒贼,为绯巾数千顶与之,朝廷不复究问其实,有旨落职,令鄂州居住。
附会时宰者尽形于制词,谗谤如此,自非上恩保全,有以照见其无他,虽欲处江湖之善地岂可得,而纶亦且死于非辜矣。
上知遇,付以国事,当轴秉钧才七十有五日而罢。
既罢之后,张所亦以罪去,傅亮辞母病不赴行在而归陕西招抚经制司皆废,车驾遂东幸,而两河郡县皆陷于贼。
金人以次年春扰京东西,深入关辅,残破尤甚。
凡募兵、买马、团结、训练、车战、水军之类,一切废罢。
中原盗贼蜂起,跨州连邑,朝廷不能制,率如公之料也。
二年十月,有旨谪降官不许同在一州,移公澧州居住。
会有上书讼公之冤者,复有论列。
十一月,责授单州团练副使,移万安军安置。
三年,行次琼州三日而德音放还,任便居住。
四年,自岭表访家鄱阳
未几,挈家还邵武
七月,复银青光禄大夫
绍兴元年三月提举杭州洞霄宫
九月,复资政大学士
乞罢责劄子建炎三年二月 宋 · 汪伯彦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六九、《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二二
臣近具劄子,措置臣虽登揆路日浅,偶在病假几月,而备员帷幄,已阅二年,辅赞无状,乞正典刑,未蒙俞允。
臣恐惧震越,愈不遑安。
然以谋国于艰难之时,不能弭患,而脱身于颠沛之际,反获便私,不敢不体圣意。
已具奏负国之罪终不可逭,陛下天下之法终不可废,候今日之祸患稍宁,乞重加窜殛。
今月十八日尚书省御史中丞张澄状,已进内劄子论臣与黄潜善等致主上蒙尘,宗社危逼,乞重赐黜责,实当公议。
伏乞检会臣初奏事理,速赐施行,以公天下。
臣更不供职,以俟威断。
再乞窜黜劄子建炎三年二月 宋 · 汪伯彦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六九、《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二三
臣缘御史中丞张澄申尚书省,称上章弹奏臣致主上蒙尘,宗社危逼,乞赐窜黜,臣昨日与黄潜善各具劄子奏不敢供职,乞寘典宪。
蒙圣慈不允,差中使宣押臣赴都堂批旨。
臣遵禀圣慈,感剧颜厚,退惟罪戾,实不可逃。
伏念臣智昧知几,才疏应变。
初以中原系望之重,本出爱君;
终然万乘仓猝而行,乃成误国。
故尝自劾,恳正邦刑。
乃蒙明綍之攽,未即俞音之赐。
载惟未济,如在中流。
思羁绁之奉,而安忍去陛下于艰难之时;
念宵旰之劳,而不敢以洁己为便安之计。
固欲奉诏以体国,不容忍耻而在公。
岂惟难弭于人言,抑亦已深于鬼责。
退省无状,曷尚妨贤?
冀选贤才,以图底定之功;
蚤窜愚臣,以为失职之戒。
庶几允协物论,畏服公朝。
臣更不敢供职,恭俟威命。
何抡绍兴八年八月壬午 宋 · 张戒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七、《中兴小纪》卷二五、《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一
张浚入蜀,抡为之鹰犬。
去岁独相,自以黄潜善王黼之党,每持邪说,以司马光为非,以王安石为是。
至再修神宗实录,抡攘臂其间,略无所忌。
败,乃焚毁签贴。
国家大典,岂宜屡易,以徇权臣之私意?
宗忠简公 宋末元初 · 王柏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八、《鲁斋集》卷一四
宗泽字汝霖,婺之义乌人
天姿沈毅,识度深远,才敏而用周,至大至刚之气始终不屈。
读书过目不忘,尤邃于《春秋左氏》。
程文有「心不可欺」之说,有司喜曰:「吾为朝廷得人矣」。
元祐六年第,宣仁圣烈垂帘,有诏对策限以字数。
同辈相告,必如诏可中程。
公曰:「事君自今日始,岂可希前列,效寒蝉乎」?
遂力陈时病,几万馀言。
八年,以将仕郎大名府馆陶县,尝摄邑事。
吏以少年易之,及听讼迎刃而决,不淹月大治。
吕惠卿移帅鄜延,以幕属辟公,力辞不受。
调衢之龙游丁内艰
服除,调胶西,按治宿奸,不畏强禦,捕群盗数十,焚其庐,威誉赫然。
丁外艰,服除,调晋州赵城,言于朝曰:「赵城前有并河、汾阳之险,后有晋绛、蒙坑之固,左霍邑,右太行,沃野百里,实用武之地。
乞援楚之涟水、澶之德清,命以军额屯兵,以备不虞」。
不报。
公曰:「今固承平无虞,他日当有知吾言者」。
政和三年,知莱州掖县部使者以朝命科取牛黄,公力拒得免。
公曰:「吾之为邑,始之以信,济之以威。
信既孚矣,威亦何用」?
五年,通判登州
时朝廷遣使由海道与女真结盟,公忧形于色,曰:「军衅自此始矣」。
道士高延招倚林灵素,凌蔑郡邑,公穷治其罪不顾。
及公丐祠而归,结庐山水间,有终焉之志。
道士以公改建神霄宫不当,诉于朝,而灵素主之,遂褫秩羁置镇江
公闻命就道,无纤芥愠。
宣和三年始复承事郎,就差镇江府酒官
靖康元年北虏犯阙,既退,诏侍从举知,御史中丞陈过庭以公荐。
八月,召擢宗正少卿使虏,以和议名。
公曰:「虏情不可测,名不正则徒取辱耳,请改为计议使」。
且谓人曰:「此行必不返」。
问其故,则曰:「某岂能屈节虏庭,上辱君命邪?
必死贼」。
议者以公太刚,改命刘岑
九月出知磁州,时太原失守,真定被围,即日单骑渡河,缮城浚隍,治器械,募义兵,增价入粟,为必守计。
不逾月而备。
上疏乞邢、洺、磁、相、赵各募精兵二万教习之,使常有十万兵递相为援,上嘉之。
诸郡议不合,虏再南骛,公大治兵,与滑、浚相掎角。
虏知有备,乃东趋大名魏县,由李固渡渡河,乃分兵攻磁。
公命神臂弓射退,出义勇,追斩数百级,士气益奋。
时王云请康王使虏和,至磁,公迎谒曰:「闻虏已由李固渡渡河矣,万一如肃王为虏所留,虽悔何及」?
力请辍行。
会百姓亦怨王云邀王徇虏,杀王云,遮马留王,王遂还相州
虏已围京城十一月上除王为兵马大元帅,公与汪伯彦副元帅,以师入援。
十二月丁丑,公与裨将光弼、张德邀虏于李固渡口,夜捣其垒,破三十馀寨。
翌日王檄诸郡发兵会大名
癸未,公至大名,王议师所向。
公请直趋开德,入解京城之围。
汪伯彦犹以和议难之,独王以为然。
戊子,公提兵二万趋开德击虏,十三战皆捷。
京城张澄持诏书同虏骑叩开德,问王所在,且言虏再议和,援兵未宜遽进。
公曰:「此为虏所胁,来款我耳」。
命壮士射之,虏遁。
已而王命与黄潜善分统勤王诸军,王檄诸帅以虏怀诈伪和,实杜四方之师,宜审料敌势,可进则进。
公示诸将曰:「王已酌知虏情,吾等可坐视乎」?
请王遍檄诸道,约日同进。
赵野北道都总管范讷河北河东宣抚使,合军南京号宣总司,偃然自卫,殊无进兵意。
公移书,以大义切责之,皆不答。
向子諲驻宿,赵子崧守陈,何志同守许,闾丘升守濮,曾懋守曹,列屯环京城,无敢动。
翁彦国经制使总东南兵驻泗,不行。
公独以孤军进至南华,命裨将陈淬出虏不意击之。
虏自宛亭兴仁府,分兵寇开德
公遣孔彦威与战,又破之。
公度虏必犯濮,密戒权邦彦为备。
虏果至濮,公遣二千骑为援,败之。
虏复向开德邦彦、彦威合击,又破之。
公亲率诸军进卫南,曰:「两国既和,我欲入觐君父」。
遂挥而前。
虏陈兵以待,公曰:「今前后皆虏壁,进退等死耳,当死中求生」。
人人争奋,无不一当百,虏遂大败,斩首数千。
虏益生兵,阳败而却。
公曰:「彼十倍于我,一战遽却,是必有谋。
若袭我,则殆矣」。
即徙军南华
虏果夜至,得空壁,大惊。
次日公自南华过河袭击,又败之。
公所得俘囚,问京城动息,又得王檄,知二圣北狩,天族偕迁。
公北向号恸,即日自临濮滑州,由黎阳大伾邀乘舆,孤军进战,他军无一会者。
及闻张邦昌僭位,即回戈内向,先遣健步持檄慰抚京城
又得王书,言僭伪义当征诛,闻其出于权宜,未可重扰京城,不若按甲近畿,移书问故,候得其实,讨之未晚。
公即移师观衅,且复王书曰:「奸臣邦昌窃据宝位,改元肆赦,止勤王兵,篡迹显然。
自古奸臣其初未尝不伪为谦退,中藏祸心。
今二圣诸王北去,惟大王在,天意可卜。
正宜有以归天下之心,不可缓也」。
及闻都城反正,贻书于王曰:「今日国之存亡,在大王行之得其道与不得其道耳。
所谓道者,其说有五:一曰近刚正而远柔邪,二曰纳谏诤而拒谄谀,三曰尚恭俭而抑骄奢,四曰体忧勤而忘逸乐,五曰进公实而退私伪」。
公谓人曰,结怨王之左右矣,不恤也。
又累表请早决大计。
王命公总诸将于长垣韦城卫南、南华屯卫
五月,王即位于南京,诏公入对,一论人主不可以喜怒为赏罚;
二论人主职在任相,顾于稠人广众之中不以亲疏,不以远近,虚心谨择,参以国人左右之言,爰立作相,毋使小人参之;
三论臣下有怀奸藏慝,嫉贤蔽善者,当使耳目之官沥心弹纠,毋有所隐。
上纳其言,将留公,黄潜善、汪伯彦恶之,出公襄阳府,复有割地请和之议。
公上疏曰:「陛下初绍大统,奈何遽听奸臣之言,欲割地以啖虏乎?
前日靖康奸臣未尝议遣,朝说一言以告和,暮献一说以乞盟,词卑礼厚,惟虏是徇,终有前日之祸,宜人臣弗与虏共戴天而俱生。
臣意陛下亦赫然震怒,一洗前日之耻,未闻有所号令,作新斯民,岂可复徇奸邪之议哉!
为是说者既不忠不孝,又坏天下忠义心而褫其气,臣愿躬冒矢石,为诸将先」。
上壮其言,改知青州
李纲入相,公与语及国事,慷慨流涕。
为上言,绥集旧邦,非不可,遂徙知开封府
是时虏兵初退,兵备废圮,盗贼纵横。
公下令曰:「为盗者赃无轻重,并从军法」。
由是群盗屏息,人情始安。
王善河东之巨寇也,领兵七万叩濮州,谓京城残破,不足语勇,直欲据之。
公自料势未易敌,戒都统以下守城,吾将亲招之。
单骑竟造贼巢,亦讶公之来,约与公会。
公略不出一语,但执其臂,仰天号恸。
徐曰:「朝廷二百年涵养,当危难时无一人出为时用,使当时如有公一二辈,岂复有今日之患?
今正立功之」。
王善为公忠义感动,亦同声而泣,且曰:「敢不效力」!
公附耳语之曰:「来日当以节度使相处」。
诸将谓公此行不复返矣,及公归,诸将出迓,公曰:「事毕矣」。
随以状至,欲卜领众归降,且有解甲带甲之请。
公书「从便」二字,益心服。
越三日来降,众疑不决,人情汹汹,公独信之笃也。
以五百甲骑从,馀皆解甲。
既至,左右止之曰:「此留守司门,擅入者处斩」。
乃下马趋入,拜于庭。
公继以礼接之,曰:「公礼相见,不得不如此」。
延之以饮。
临行曰:「昨已许公节度使,先授照帖,当即具奏」。
大喜,且请到寨抚诸将,公许之不疑。
既入寨,第赏有差,自是军声大振。
又有王再兴掠西京,李贵往来淮上,杨进者号没角牛,及王进等头项人,所至侵掠。
公遍遣人谕以祸福,招来之。
群盗素服公名,相继而至,杨进者尤所敬慕。
公曰:「军中老弱妇女久被驱虏,吾不忍其无辜,宜尽释之」。
进等奉命,诸军所放几二万人。
杨进屯城南,王进屯城北,二人气不相下,一日领众相拒于天津桥,都人颇恐。
公以片纸喻之曰:「为国之心如是耶?
当战阵立功,胜负自见」。
二人相顾,惭沮而退。
公之去磁也,以州事付兵马钤辖李侃中军将世隆将校郭进为乱,至是与其弟世兴将三千人归公。
世隆入拜,公诘其乱之由,世隆词服。
公笑曰:「河北陷没,而吾宋令上下之分亦陷没耶」?
命引出斩之。
时众兵露刃于庭,世兴佩刀侍立,左右皆悚然,徐语世兴曰:「汝兄犯法当诛,汝能奋志立功,足以雪耻」。
世兴感泣。
其后虏犯滑,公谓世兴曰:「试为我取之」。
世兴欣然受命,励众至滑,掩虏不备,急攻之,斩首数百以归,公复厚赐之。
者亦巨寇也,其初来降,人情鼎沸,谓非真降者,或请以兵阴卫。
公曰:「不然,正当披心腹待之。
虽木石可使感动,况人乎」!
至,公慰劳存抚,又呼首领者数人饮食之,待之如故吏
明日按其寨,进益感畏,党有阴结为乱者,自擒杀之,有相率遁者,自追治之。
马皋者进之次也,每战必先登,一日伤而还,公方抚劳而羽报又至,公曰:「谁可代汝行者」?
皋曰:「非皋不可」。
裹疮而前,数日擒一酋而归。
赵海亦招贼之雄也,屯板桥,辄堑路设桥以阻行者。
闾勍刍者八人过海营,海怒曰:「我畏闾太尉邪」?
悉脔之。
侦者以闻,公呼之,海以甲士五百从。
公方接客,遽语曰:「杀刍者谁」?
海曰:「无之」。
出报状示海,具服,命械系狱。
客曰:「姑徐之,奈甲士何」!
公曰:「何怯邪?
治海者某,诸公何预」?
喻次将曰:「领众还营。
赵海已械送所司,告偏裨善护卒伍」。
明日诛海,闻者股慄。
会公拘囚虏使,议者纷然。
许景衡言:「臣闻宗某之为尹,政术卓然过人,诛锄强梗,抚循善良,都城帖息,莫敢犯者。
又方修守禦之备,历历可观。
臣虽不识其人,窃用叹慕。
开封乃宗庙社稷之所在,茍欲别选留守,不识今之缙绅,其威名政绩亦有加于者乎?
伏望上为宗社,下为生灵,特赐主张,厚加任使」。
疏入,上大悟封示公
公感上知,益自奋励。
且造决胜战车千二百乘,每乘五十有五人,十乘为队,坐作进退,周旋曲折,可以应用。
又据形势立二十四壁于城外,驻兵数万,往来按试,周而复始。
沿河鳞次为垒,结连两河山水寨及陕西义士,开五丈河以通商旅。
京畿濒河七十里,命十六县分守,开濠植鹿角。
守备已,乃上表略曰:「今逆胡尚炽,群盗继兴,比闻远近之惊传,已有东南之巡幸。
此诚王室安危之所系,天下治乱之所关。
虑增四海之疑心,谓置两河于度外,因成解体,未谕圣怀」。
不报,又疏云:「回銮汴京,是人心之所欲;
妄议行幸,是人心之所恶。
京师乃祖宗二百年基业,今陛下一归,王室再造,中兴之业复成」。
每疏奏,上以付中书黄潜善、汪伯彦皆笑以为狂,张悫独曰:「如泽之忠义,若得数人,天下定矣」。
二人语塞。
十二月,虏驻兵于河之北,稍稍南渡,西犯汜水,北侵胙城,时扰滑、浚。
公所屯河上诸寨,欲并兵禦之,因乞济师。
或曰:「贼锋未易当,不若坚守自固」。
公曰:「去冬之变,正坐此也」。
统制刘衍趋滑,刘达趋郑,各与卒二万、战车二百乘以往。
初,岳飞犯有司,将正典刑。
公一见奇之,曰:「此将材也」。
不加之罪,留之军前。
至是遣为踏白使,以五百骑授之,曰:「汝罪当死,吾释不问。
今当为我立功,往视敌势,毋得轻斗」。
谢罪禀命,鼓勇而前,竟与虏接,败之。
公喜,擢统领,后迁统制,自是每出必捷。
建炎二年正月,虏复自郑抵白砂镇,距京城四十里,都人恐甚,僚属议守禦之策。
公方延客围棋,谈笑自若,众不敢言而退,各以己意部分兵伍,撤城隍之梁,乘城而备。
公曰:「何张皇如是」?
命诸军解甲归营,曰:「吾遣刘衍,必能禦寇」。
复选精锐数千益之,潜戒曰:「宜绕出虏后,设伏以待,伺至击之」。
又谕吏曰:「上元在迩,可举旧例张灯」。
因弛夜禁,士民游观如平时,虏不敢进。
与战,大破之,遂复延津胙城河阴,收其辎重。
甫及收灯,捷书已至,众益大服。
时有诏诸路兵马以勤王为名,因聚为寇,议所以杜绝之。
公上言曰:「向者京城初围,天下忠臣义士愤痛争奋,越数千里勤王。
当时大臣无谋,不能抚而用之,致有前日之变。
勤王之兵例皆抚弃,犒劳赏给不沾,流离困死,弱者沦于沟壑,强者变为寇盗,岂其本心,皆上之人无以处之故尔。
今乘舆移跸淮甸,中原民无依归,故奸宄乘兴而起,且河东河西不肯从虏者皆自保山寨,黥其面,各立名号,以坚报国之心。
今所攽黄榜有云『遂假勤王之名,公为聚寇之患』,如是则勤王者解体,而河东河西民皆失望。
知非陛下之本心,乃代言者不能推广德意失言。
愿别降诏,以慰元元」。
二月,虏犯西京,公命统制官李景良、阎中立、郭俊民等领兵万馀所趋郑,大战,为虏乘,中立死之,俊民降虏,景良南遁,公捕得之,曰:「一胜一负,兵家之常,不胜而归,罪犹可恕,私自逃遁,是无我也,兵法如是邪」?
命斩之。
继而俊民与虏将史官人、燕人何仲祖、王义等以数百骑直抵八角镇,与丁遇,擒之。
初欲持书诱公,既生致麾下,公曰:「郭俊民吾统兵官也,失利就死,尚可为忠义鬼,后有知者,不失血食。
今全躯茍活,反为虏人用,何面目见人乎」?
命斩之。
史官人曰:「京城不守,主上巡幸,领重兵在近畿,命我守此,有死而已。
何不以死敌我,反为儿女子语胁我邪」?
亦斩之。
谓何仲祖曰:「尔本吾宋人,胁从而来,岂出得已」?
犒而纵之。
虏又犯滑,公曰:「滑冲要必争之地,失之则京城危。
不欲再劳诸将,我当自行」。
梁州防禦使张撝请自效,公大喜,即以锐卒五千授之。
众至滑,率将士迎敌,虏众十倍,或请少避之,喜曰:「退而偷生,何面目见宗元帅」?
鏖战至暮,虏少却,公遣统领王宣以五千骑往援,未至,再战死之。
后一日与虏大战于北门外,士卒争奋,虏退河上,曰:「虏必夜济」。
收兵不追。
及半济而击之,杀伤甚众。
公命载丧归,为之服缌,厚加赙恤,仍请于上,赠拱卫大夫明州观察使,录其家四人。
虏自是不复犯东京矣。
王策者辽之旧将,用兵,虏以千骑付之,往来河上。
公密遣统制官王帅正擒之,释缚解衣,坐之堂上,喻以归义协讨。
策感泣,誓以死报,且具言虏中虚实。
公益喜,大举之计遂决。
招抚河南群盗聚城下,又募四方义士合百馀万,粮支岁半。
公闻西河州县虏兵不过数百人,馀皆胁使胡服,日夜望王师之来,复上疏,大略言:「今之士大夫曾不为陛下思祖宗基业为可惜,父母兄弟徯望救援之意,西京陵寝为贼所据,未有寒食祭享之所。
又不为陛下思京师者天下之根本,亿万生灵之涂炭。
陛下不早回九重,则天下靡有定止」。
上遣中使抚喻。
契丹九州人日归中国者,公引近座侧,推诚与语,期奋忠义,给资粮遣之。
且赐以公凭,候官军渡河以为信验,各令持数百本。
又为榜文散示陷没州县,及为公据付中国被虏在北之人,连结诸路豪杰,曰事可举矣。
会诸将约日渡河,故表请上还京尤力,且言:「丁有众数十万,愿守京城李成愿扈从还阙,杨进等领众百万,愿北渡。
兹三头项人皆同寅协恭,共济国事。
陛下速归九重,盗贼戎虏皆无足畏矣」。
不报。
五月再上疏,且言:「今城壁已增,楼橹已修饰,龙濠已开浚,兵械已足备,寨栅已罗列,战陈已习熟,人气已勇锐。
蔡河、五丈河皆流通,陕西京东、滑台、京洛蕃贼已皆掩杀。
望陛下毋听奸臣之言,以失两河之心,沮万民之气」。
又奏曰:「臣欲乘此暑月,追王彦八字军取怀、卫、浚、相等州,遣王再兴护西京陵寝,马广等取大名、洺、相、真定杨进、王、李贵等各以所部分路并进。
既渡河,则山水寨忠义相应者不啻百万。
愿陛下早下还京之诏,臣当为诸将先,则我宋中兴之业必可致」。
疏入,黄潜善等忌公,沮之。
尹京几岁,武备不扰而办,屡出师剉虏,抗疏请上还京,凡二十馀奏。
初述都人之言曰:「陛下何不认我宗庙乎?
何不眷顾我朝廷乎?
何为使我社稷无所依乎?
何轻舍我生灵使无仰乎?
是都人之望陛下切切如此」。
中则斥大臣之奸臣:「托曰时巡,意图偏伯,忘宗庙朝廷之重,违天地神明之心,弃大一统之规模,毁二百年之基业。
且天下陛下之天下,彼奸臣何恤于存亡?
京师陛下之京师,想憸佞安知夫去就,但知亲属归在江湖,宁顾中原变为夷狄」!
终则力陈其不忠不义者「持禄保宠,动为身谋,谓我祖宗二百年大一统之基业不足惜,谓我京城宗庙朝廷府藏不足恋,谓二圣天眷不足救,谓诸帝陵寝不足护,谓周室中兴不足绍,谓晋惠覆辙不足羞,谓巡守之名为可效,谓偏地之伯为可述。
储金帛以为贼资,桩器械以为贼用。
守禦之招募,虑勇敢之敌贼也;
掊保甲以助军,虑流移之复业也。
欺罔天听,凌蔑下民,凡误国之事,无不为之」。
言极切至,而嫉者益深,公叹曰:「吾志不得伸矣」。
疽发病甚,诸将排闼入问。
公矍然起曰:「吾无恙,正以忧愤疾耳。
而能为我歼灭丑类,以主上恢复之志,虽死不恨」。
众皆掩泣,曰:「愿尽死」。
诸将出,公曰:「吾度不起此疾。
古语云『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遂薨,实七月十二日也,年七十。
遗表犹赞上还京,先言已涓日渡河而得疾,其末云:「嘱臣之子记臣之言,力请銮舆亟还京阙,大震雷霆之威,出民水火之中。
夙荷君恩,敢忘尸谏」!
上已除公门下侍郎御营副使,依前东京留守,命未下而讣闻,赠观文殿学士通议大夫谥忠简
杜充代公留守,都人请于朝,以公子得士卒心,请继其任,诏以留守判官
无意于虏,尽反公之所为,将士去者几尽,两河豪杰皆不为用。
力丐终丧,以归葬于京口岘山
公平生律己甚严,自奉甚薄,方谪居时饘粥不继,吟啸自如。
晚年俸入虽稍厚,食不重味,衣弊不易,曰:「君父方侧身尝胆,臣子乃安居美食邪」?
亲戚故旧贫者辄予之,家无留储。
同舍生林迪先公登第,音问不通者累年,一日挈家谒公,继以疾告。
公往视,尚能以后事属公。
既卒,公恤其家备至,以其女妻修职郎康森,且以己女妻森弟劦,以申亲好。
其子从公讨贼,补官为文登
公之急义如此者众,依公活者几百人。
死之日风雨晦冥异常,连呼「过河」者三,无一语及家事。
都人号恸,朝相吊出涕。
三学之士为文哭公者千馀人。
子颖兵部郎中
孙五人:嗣益、嗣尹、嗣旦、嗣良、嗣安。
曾孙十有五人。
曾懋志其墓云。
黄潜厚户部尚书劄子 宋 · 许景衡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二
臣伏睹近降指挥黄潜厚户部尚书
除目始下,外议纷然,咸谓潜厚宰相潜善亲兄,迁拜亦既超踰,职事又为同省。
此为可略,理实未安。
臣蒙误恩,适在言责,虽欲默焉,不可得也。
窃惟官有亲嫌,义当回避,不独祖宗成宪,盖亦前世不易之制也。
今州县小官凡系内外之亲,稍有服属,则当引嫌求避,又况文昌六书,实隶宰相,而可兄弟并处者乎?
前此潜善中书门下省,而潜厚户部侍郎,理固无嫌。
既除宰相,而潜厚尚仍旧职,议者惑焉而未及论列者,岂非以其除授在前故耶?
今者忽从列侍进长地官,横恩骤迁,实骇观听。
窃闻潜善、潜厚各有章奏乞行回避,臣愚欲望睿慈特从其请,一则示朝廷至公,不为贵近屈法,一则使天下知宰相不私所亲,以成潜善兄弟之美,所谓一举而两得也。
愿赐采择。
乞令黄潜厚回避第二劄子 宋 · 许景衡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二
臣昨具劄子,论列黄潜厚宰相潜善为亲兄,今来所除户部尚书实有亲嫌,其逐人各请回避,欲乞睿慈特从所请,以示至公,以成其兄弟之美。
至今未蒙施行。
臣闻法者,天下之法也,当与天下共守之,若朝廷先自违法,则何以责天下之不守法者哉?
且州县小官苟有亲嫌而不回避,则监司郡守必按劾之。
若朝廷之上,兄弟之亲不自请避,而谏官御史又不论列,是天下之法只行于郡县之间,而不行于朝廷之上也。
如此,欲望人心服而治功成,不亦难乎?
且使今日谏官御史畏避而不敢言。
然公议终不可掩也,它日必有言之者。
窃意陛下亦必追咎台谏阿附而不尽言也,故臣宁得罪于今日,不敢得罪于它日。
潜善亦累曾奏乞回避,陛下正宜从之。
是不独成潜善之美,亦使臣免它日罪戾。
不胜幸甚。
所有潜厚户部尚书指挥,伏乞改正,别与差遣
朱胜非建炎二年八月 宋 · 胡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四七、《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五七
胜非黄潜善、汪伯彦同在政府,缄默附会,驯致渡江,至今人心,追恨未泯。
南狩仓皇,国势岌岌。
凡下诏令,当本至公,以收溃散之情,冀安天步。
乃尊用张邦昌,结好金国,许其子孙皆得叙录
沦灭三纲,天下愤郁,若谓事由潜善,己不与知,此大事也,亦可从乎?
及正位冢司,苗、刘肆逆,贪生苟容,辱逮君父。
以此三者观之,胜非忠邪贤否,断可见矣。
方今敌伪交窥,不忘东向,沿江都督,极天下之选,用人得失系国家之安危,深恐胜非上误大计。
时政论 其六 立政 宋 · 胡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四六
立政者,人主宰臣之事,而必先明其所职,然后政可立也。
选择忠贤以为辅相,委任不疑者,人主之职;
荐进人材布列中外,赏罚不私者,宰臣之职。
唐太宗既黜封德彝邪说,任房乔、杜如晦为宰相矣,又敕尚书细务,并属左右丞,而责二公以广求贤人,随才任使,此委相臣以其职者也。
陈平既不答文帝决狱之问,自谓所主佐天子理阴阳矣,而召河南守吴公为廷尉
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其能致民无冤可知。
此使九卿各得其职者也,而政有不立乎?
陛下即位于今六年,念宰相不可数非其人也,而特有选任置诸左右,可谓得人主之职矣。
然而政事未立者,窃恐责宰相以其职,异于太宗之不以吏事劳之也。
宰相之所以自任,未若陈献侯之能使九卿各得其职也。
昨者虽并东西二省,而宰臣依旧受接词诉,判决狱讼,终日营营,弊精力于簿书之末,而进退人材,布列中外,赏功罚罪,或有未加察焉,则失其职矣,政何由立乎?
夫审于音者聋于官,明于小者暗于大,天地之有四时,百官之有六职,天下万事尽备于此。
愿陛下特降指挥,自今以往,宜令庶事并决于六曹,仍命六曹官长皆得专达,并如元祐大臣所请,自非事关大体,更不咨白,则宰相之事简矣。
然专责以慎柬六部长官及其贰,以举中台之职,则又专责以慎柬诸路帅臣部使者,以举外台之职,则又专责以慎柬诸郡守臣上县宰,以举郡邑之职,此乃周公立政有司牧夫之大意也。
昔者冉有退朝而晏以为有政,仲尼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夫诸侯之国,大夫与政而陪臣与事,为天下者,其可不使宰臣与政侍从治事乎?
惟陛下明诏宰臣,各行其职,则政之大经立矣。
三纲,军国政事之本,人道所由立也。
三纲正则基于治以兴,三纲沦则习于乱以亡。
按《春秋》华督有不赦之恶,鲁、郑、齐、陈同会于稷,以成其乱,受赂而归,而天子不讨,方伯不征,咸自以为利也。
不知百官象之有大不利焉。
未几,陈有五父之乱,齐有无知之乱,郑有祭仲子、突亹仪之乱,鲁有叔牙、庆父、般闵之乱,数十年间,四国舛逆,几至丧亡,则以昧于履霜坚冰之戒,不能辨之于早也。
《春秋》备书于策,明三纲之重,为后世鉴,深切著明矣。
昨者边尘犯阙,邀请二圣,而立张邦昌僭窃名号,援引契丹立晋事迹用为證例,分遣使人宣谕诸路,直下赦令,倍行恩赏,原其用心,与华督动于恶无异。
陛下嗣膺宝历,特施宽典,未正其罪,奉行天讨,与众弃之,置在远郡,赐死于隐,而不尸诸市朝,已失刑矣。
及敌骑南骛,銮舆渡江,黄潜善及其党悉皆震恐,事穷计迫,无所从出,乃指邦昌为金人所立,而迫之至死,遂以致寇,欲解其迷国误朝之罪,至其宗族,皆命以官,是训诱乱臣贼子之心,使利于为恶,此臧哀伯所谓百官象之,其又何诛焉者也。
故不踰旬月,苗傅、刘正彦敢有无将之心,陛下既正典刑,顺承天意,而近臣乃有抗章乞行湔涤者,敢肆奸言,无所忌惮,故比日诸方群盗所在焚劫,至有官吏入其队中,肯为之用。
末流至此,可不戒乎?
伏望特降指挥,昨在围城,有职当守禦,视城垂破而端坐不救,忘庙社之危者;
有草表章上及君父,取媚敌人,受其妇女者;
有起自閒散,特仕伪朝、长其谏省者;
有于苗、刘自肆,并建节旄,所除制命极意称美者;
及昨来乞用邦昌、苗、正彦之党者。
审其轻重,不过此数人,依法施之,以正人心,息邪说,则三纲不沦,而军国政事得以时立矣。
时政论 其七 覈实 宋 · 胡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四六
政事纪纲莫大于赏罚,赏罚福威必当于功罪,功罪善恶必审于毁誉,毁誉是非必要于真伪。
故直言不闻,毁誉乱真,康澄以为可畏甚于三辰失行、水旱虫蝗之变也,可不核实乎?
陛下昨降赦书,推尊仁宗盛德大业,应举行法度,并欲上遵嘉祐,德意甚美。
臣尝考其大要,特在于直言数闻、毁誉核实而已。
丁谓以奸邪为宰相矣,雷允恭传达外议擅权矣,黄德和监军诬奏边将矣,或斥或诛,或投诸四裔,而狱情审克,卒无冤滥,是毁誉不得乱真而邪说息也。
寇准忠正遭远贬矣,范仲淹以危言屡获罪矣,欧阳脩以讥斥佞人招难明之谤矣,或辨明诬枉,或擢升侍从,或遂迁执政,是毁誉不得乱真而直道行也。
邪说息,直道行,则恶人有所惮而不为,善类有所恃而不恐,其致至和嘉祐之治以此。
陛下自初即位,思建中兴,而将相大臣黄潜善、汪伯彦等不能奉令承教,乃广引废忠毁信、靖谮庸回、服谗蒐慝之党,变乱名实,颠倒是非,以上惑朝听。
马伸于关市,出许翰、杨时于閒散,如孙觌、刘观、郑瑴辈流并居迩列,维扬奔溃,无所归咎,恐陛下讨其误国之罪也,复指结余堵杀邦昌为致寇之由,特下赦音,元恶大憝皆得原涤,而李纲独不与焉,此虽假借朝廷诏令行之,安能掩天下之公论乎?
颠倒是非,变乱名实,莫斯为甚矣。
范宗尹当轴,又欲汲引失节鄙夫如李擢等,以盖其北面伪楚之恶。
是非邪正,出于人心,如辨白黑,焉可诬也?
其为计不忠亦甚矣。
陛下好恶无私,克遵王道,上追仁宗审覈之政,毁誉必要其真,赏罚必当其实,使邪说不作,直道得行,其继嘉祐至和之治,亦何远之有?
夫邪正是非,莫易辨于今日,惟陛下断在必行,以扶正论,实天下之幸。
凡核实者必自大臣与台谏始。
大臣定功罪、施赏罚于上,台谏论功罪、主毁誉于下,不可不先核也。
仁宗即位,信王曾之正,任吕夷简之才,终以富弼、韩琦为宰相,而余靖、蔡襄、贾黯、吕诲等迭居台谏,此真伪所由核也。
陛下嗣承宝历,渡江以前所用三相,而言者攻李纲以六不可贷之罪,人臣有一于此,必伏斧锧而远窜之于鲸波南海之表,人皆以为郑瑴
建炎二年冬十有一月朔日远贬,而以是日峻迁,故知为此言者必也。
大兴诬谤,干誉庸俗,言己去朝,暴乱斯起,欲平定之,舍我其谁,传呼宰相,响震山谷,讽谕群小,令上封章,翱翔道途,以俟诏命,凡此等语,验于奏议则无据,按于施为则无迹,特以撰造文致之语,倾陷大臣,为不可贷之罪。
而当时遂信行之,又以美官激励之,是赏劝谗谄之人,欲其毁誉乱真而不核也。
若言潜善、伯彦措置乖方,人皆以为马伸
自言官黜为监当,而其言则有状矣。
不慎命令则以下还都之诏也,广布私恩,则以复祠宫教官之阙也。
黜陟不公,则以罢卫肤敏,而用孙觌不祥之人也。
杜塞言路,则以贬吴给、张訚、邵成章也。
妨功害能,则以沮宗泽许景衡也。
私收军情,则以各置亲兵千人,请给独优厚也。
同恶相济,则以力庇罪人王安中也。
凡举一事,必立一證,皆众所共知,亦众所共见,不敢以无为有,亦不敢以是为非,而当时不信其言而罢之,反以为言事不实而重责之,是罚沮忠谠捐躯为国之人,恶其毁誉之核实而不乱也。
邪说何由息,公道何由行乎?
虽已死,恤典哀荣,礼意隆厚,公论不允。
既远贬,虽有诏命,不闻来期,君子闵焉。
比虽贲以龙阁,未尽褒劝之礼。
按《春秋》之法,治奸恶者不以存没,必施其身,所以惩恶;
奖忠善者及其子孙,远而不泯,所以劝善。
伏望圣慈特留聪听,按此二人情状,追正刑赏,奉承天意,使天下知惩劝之方,以息邪说,开公道,则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将复见于今日矣。
乞罢黄潜厚户部尚书建炎元年九月 宋 · 刘珏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一九、《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九、《中兴两朝圣政》卷二、《续资治通鉴》卷一○○
伏闻圣旨擢黄潜厚户部尚书
臣窃以潜厚右仆射潜善之亲兄,祖宗以来,未有弟为宰相,兄为八座,而同居一省者。
蔡京、蔡卞、蔡攸意则不然。
方绍圣閒,卞为右丞,则翰林承旨,盖有所避也。
既专政,无所忌惮,左相,则卞为元枢领三省,则攸领密院
其说则曰出于上意,不可辞也。
当是之时,虽使蔡氏门人一言及此,上皇必以为异论,蔡氏必以为背己,必斥逐窜殛之而后已,其肯听之乎!
如其听之,则国家当无金人之祸,蔡氏当无峤南之患矣。
窃闻潜厚、潜善皆有章疏力辞,潜善身为宰辅,必不肯私其兄以坏祖宗之法,潜厚身为法从,必不敢冒荣进而负天下之公论。
从而允之,亦所以全其谦抑守法之美,而不置之于有过之地。
陛下必以潜厚通于财计,熟于边事,不若优与之职名,使之总计巡幸财用,或命之密院承旨,亦足以示恩眷之厚于旧僚,示法之公于天下也。
论事劄子(会罢职不果上。) 宋 · 程俱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三○、《北山小集》卷三八
臣窃观自古国家有急或政事有疑,必询于廷臣,使各尽其说。
甲之言可用,乙之言不可用,虽用甲言而不罪乙。
真宗皇帝时契丹大入,陈尧佐蜀人,请幸蜀;
王钦若江南人,请幸建康
寇准请亲征以幸澶渊,而虏以败衄。
向使用钦若、尧佐之言,则大事去矣。
及凯旋,社稷再安,然终不罪钦若、尧佐者,以谓宁失二人之罪,而不可杜天下议臣之口故也。
国家有急,臣下献计,苟可以纾祸难、安国家者,盖将无不为也。
使用之而中,足以解纷;
用之不中,或因致不虞,谋之不臧,固可罪也,然其心岂有它哉,亦思所以排难救急而然耳。
太祖皇帝时,方伐江南,有得江南张洎以蜡书结太原以缓师者。
以使至,太祖面诘,将杀之。
视书曰:「此实臣所为也。
臣国方危急,苟可以纾祸者无不为。
臣所作蜡书甚多,此其一耳」。
太祖虽赦之,时亦必举此以为问罪之端也。
然为李氏者,不闻罪张洎以蜡书致讨也。
何则?
知其将以排难救急而然耳,不幸事泄。
臣观自顷以来,谋议成败,以计画异同为终身不解之罪者有矣。
故后来者虽身在庙堂,事方危急,而终莫敢披心腹、尽底蕴,必回互含糊,莫以身任成败者,其心以此为戒故也。
臣尝窃忧之,以谓此非社稷之福也。
夫事之大者,莫若敌国之和战,车驾之行留。
李纲主战,则李邦彦等以主和为罪人;
耿南仲主和,则李纲以主战而远贬。
黄潜善以南渡为非是,则许景衡以请移跸而罢斥;
迩日以迁避为良图,则论事者以请驻跸而外迁。
然则人安得不务回互含糊以苟目前之利也?
且以李纲、邢倞之结余睹,谓之疏率可也;
因以致敌人之怒,谓谋之不臧可也;
其谋遽泄而适不中耳。
使其谋遂行,世必以为奇计也。
虽然,使无是,虏人之凭陵迫胁亦极其力而后已也。
然固以谓二圣北狩,职此之由,则臣愚不识也。
然则虽有智如陈平者,不敢行金以反间;
勇如蔺相如者,不敢全璧以抗秦;
将如周亚夫,不敢不受命而坚壁以挫吴;
相如李德裕,不敢违众论而起兵以伐泽潞。
何则?
事有成败,战有胜负,一有不至,则将负不可解之罪于无穷矣。
陛下欲废李纲,默废之可也。
若声其罪于天下,而其说不当于人心,则人不信伏而有后言矣。
不唯非号令刑政之美,而又使横身任事、开口献计者不敢谋,此国之大患也。
车驾之在扬州,有为翰林学士方侍讲读、被圣知,为彼计者,保身缄默,不失主眷,则高爵重位亦可致矣。
而乃刺口论天下财计,慕刘晏之为,欲以纾民力、资军食、富国而强兵者。
孙觌常平之法,诏俾讨论,其追积久青苗本钱,此一事不可行也。
然比降诏旨,因以为聚敛之臣,朕知其奸而罢黜,以此播告,臣窃以谓沮赴功立事者之心也。
财利,臣所不晓。
方讨论常平法时,行在士大夫以为非者大半。
臣以舆言问之,主议者为臣言,财赋之出于民,多取诚不如寡取,寡取诚不如勿取。
然今国家艰急,方欲西向复中原,非兵食不济也。
与其无名横敛于民,如卖官告、责免夫,曷若因旧法而损益之,取之微而积之多,于国计有补而民力不困者,亦足以纾目前之急。
恢复既定,虽常赋犹当时一复之,其所以为聚敛之臣具为奸者,臣愚不识也。
然则虽有李悝,不敢尽地力;
虽有刘晏,不敢议平准,盖聚敛之名为可耻也。
使人人不敢当事,人人不敢尽谋,人人先求自安,人人恐忤上意,则艰危之时,谁与图回而恢复乎?
此亦臣之所谓非社稷之福者也。
臣既忘躯昧死以尽忠矣,请遂毕其说。
如近者奋不顾身、惟力是视、思赴国家之急者如宗泽,亦少矣。
然而沮挫诘责之,曾不得举首;
虽以老病尽年,而不知者至以为朝廷沮死,岂不伤忠义赴功者之心哉!
至使论者以谓位高望隆、奋不顾死者,朝廷辄疑而惮之,此言尤不可使天下闻也,圣主岂有是哉?
日者杜充守东都,威望日著,提兵来朝,远方之人虽不知其所设施,然闻之者若隐然可恃而增气者,此何理也?
然或以谓朝士已有论而攻之者,果有是乎?
不幸有之,是宗泽之疑复生于舆论也。
夫国之成败在事之立不立,事之立不立在士气之锐惰,士气之锐惰在黜陟好恶之是非。
使禄食之人皆解体而叹息,则何事又能立乎?
狂愚,惟陛下裁赦。
尚书礼部侍郎致仕赠大中大夫卫公墓志铭绍兴七年1137年 宋 · 汪藻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八九、《浮溪集》卷二五、《名贤氏族言行类稿》卷四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湖州市长兴县
建炎三年二月,上自维扬狩临安,慨然思中兴献替之臣。
一日顾宰相黄潜善、汪伯彦曰:「卫肤敏安在?
趣以来」。
时乘舆新渡江,人皆南骛,道路充斥,公独昼夜北行,及上于平江
上闻之,喜顾御史中丞张澄、谏议大夫郑瑴曰:「卫肤敏至矣」。
公见上泣,上亦泣曰:「卿在谏省,朕知卿忠,每以卿言为信,今宜知无不言,有请不以时对」。
公顿首谢曰:「臣顷在维扬,数为陛下言维扬非驻跸地,请早还建康
临安亦非帝王居,宜须事定亟还」。
因陈所以守江之策,上首肯曰:「是吾心也」。
翌日再对,归即遇疾,犹扈跸至临安
尚书刑部侍郎,未拜,闻明受之变,恸哭舟中,疾益侵。
上章请老,不听。
乞舆医秀州,从之。
尚书礼部侍郎,寻上印绶。
卒,年四十九。
书闻,上叹惋移时,特赠大中大夫
他日见其同贬中书舍人汪藻曰:「卫肤敏可惜」。
其为上眷知如此。
公讳肤敏,字商彦,少力学问。
宣和元年,以太学上舍生奏名,徽宗亲擢为第三人,而称其文明白赡美,授文林郎南京宗子博士
越数年,同年生王俊乂入对,徽宗忆公姓名,问今何官,俊乂以实对。
徽宗曰:「尚吏州县,当时岂不堪学官耶?
今行召之」。
翌日召公,既见,改宣教郎秘书省校书郎
时国家新与金人和议,遣生辰使,宰相拟十馀人,徽宗以公为可,假给事中往聘。
公言:「金主生辰后天宁节五日,今未闻金遣使而吾反先之,于威重已缺,万一不至,为朝廷羞。
请至燕山候之,彼若不来,则以币置诸境上」。
上以为然。
洎至燕山,金人果不来,置币而返。
七年,复遣舒宏中往,已陛辞矣,上改命公。
道逢贺嗣位使许亢宗亢宗言敌且大入,止公毋行,公不听。
及燕报愈急,众凶惧不敢前。
公叱曰:「君命也,其可辞乎」?
及疆,知金渝平,益不为屈。
金人答书,欲以押字代印章,公曰:「押字施之臣下可也,岂所以待邻国哉?
北朝立国,当以礼义,今修好不以礼,交邻不以义,将何以国乎」?
拒之旬日,卒易玺书。
及授书,责公双跪,公曰:「此北朝礼也,行人何为」?
金主大怒,观者为股栗,公处之晏然,终莫能夺。
由是不悦,羁留中道者半年。
涿州,与斡喇布遇,请公相见,公辞不可,则问相见之仪,敌以例对,公笑曰:「所谓例者,非趋伏罗拜乎?
皇子虽贵,人臣也;
使人虽贱,亦人臣也。
两国之臣相见而僭君,是一国二君也,不祥无大焉」。
乃长揖而入。
既坐,出誓书示公。
公曰:「某使万里,去朝廷久,此书真伪不可知」。
因纵言及军中事,公连挫敌,复被留。
渊圣皇帝受内禅,始还。
进官三等,迁尚书吏部员外郎
于是高丽入贺,以公为宣问使,假太常少卿迓之而杀其礼。
公曰:「国家厚待高丽久矣,今一旦镌薄,恐失其心,不若如旧便」。
从之。
明州,顾时多艰,凡缘客及民者,率以便宜从事,所过无秋毫扰。
初,诏使人春见,其冬金人逼京师,诏令不通,使人坐馆淹久,日费以万计。
公度俟诏而遣,则失风潮之期,留之经年,东南之饩牵竭矣。
乃以币易金缯,厚饷其使而移文遣之。
建炎元年还朝,归矫制之罪。
上大嘉赏,迁卫尉少卿
公言:「属者敌犯京师,乘舆保金汤而居固善;
知敌已弃去,必复来,而尚婴孤城,此大臣不知变之过也。
今两河诸郡幸皆坚守,谓宜阴以帛书许其世封,使人知自爱,不为贼有。
陕西山东淮南,则令增陴浚隍,以训齐其人,而择大臣镇抚之。
车驾姑即建康而居,势万全矣」。
起居舍人
又言:「方今二圣未还,陛下于宫室衣服饮食之奉宜痛节损,虽郊庙亦不用乐,庶精诚有以感动天地」。
右谏议大夫,兼侍讲
既就职,首劝上以守法度、慎爵赏、正纪纲。
因指陈时政之失,有崇宁大观宣和之弊未尽革者十馀事,言甚卓至,上皆罢行之。
又请以承庆院营缮之役付扬州,升旸宫造作之事归有司,禁中差除须索必关三省;
其不合天人之意、戾祖宗之法者,许大臣执奏,大臣不正救者显诎之。
先是公论时政,上曰:「崇宁大观以来,所以乱祖宗法者,由宰相持禄,惟恐失人主之意,故于政事无所可否,驯致前日之祸,自今当以为戒」。
故公因此以坚上意。
时中贵人李志道以赦复保庆军承宣使,添差入内内侍省都知容机亦落致仕,公论执再三,皆朝奏暮罢。
二年,拜中书舍人
公前劝上守法度,会邢焕以后父除徽猷阁待制孟忠厚太后侄除显谟阁直学士,公力言非祖宗制,寻改观察使忠厚自如。
公以骤自谏省舍人,疑有因,乃奏曰:「昔司马光张方平不当参知政事,自御史中丞翰林学士言『臣言是则方平当罢,若以为非,则臣当贬。
今两无所问而迁臣,臣所未谕』。
臣虽不肖,愿附于司马光」。
上令宰相谕公曰:「朝廷以次迁,非论事也」。
公犹不拜,居家待罪者逾月。
忠厚易承宣使,乃出。
公以中书政事本,命令有不当,辄封还之,风采振一时。
宰相滋不说,乃以事出公,除集英殿修撰提举杭州洞霄宫,议者为不平。
未逾年,上思公,召还焉。
公上世齐人,唐末避乱徙钱塘,又徙华亭,故今为华亭人
曾祖至,祖九思,父公望公望奉议郎
元室、继室皆朱氏,封宜人
三子,仲英、仲杰、仲巡,而仲巡早卒。
仲英、仲杰,皆右承务郎
一女,适右迪功郎详定一司敕令所删定官王崿。
公为人刚明,邃于经术。
与人交,退然若不能言者。
而遇大事,一见其当然,决意行之,虽祸福死生陈前,莫能移其所守。
故使异域、馆远客,天子必以属公,而公亦必得其要领。
在人主前论事,衮衮援据,精详切中,其忌讳皆人所难言者,人主未尝不改容嘉纳。
遭时变,故上慨然起公于流落之中,意岂浅哉?
使天假之年,其施设当如何?
方向用公,而公以不起闻矣,宜天子追思不忘,而形于屡叹也。
公卒以建炎三年四月丁卯,葬以其年七月甲申,其地在湖州乌程县戴坞之原。
既葬八年而仲英遂求余铭不已,余从游最旧,在西掖时又与公同贬,知公为最详者,是宜为铭。
铭曰:
自古臣主,鲜逢亟乖。
公于三君,展也必谐。
厥谐伊何,一以忠荩。
遭时屡更,吾见其进。
始事考,飞英下僚。
以节归报,靖康之朝。
建炎中兴,公首褒用。
知无不言,莫若公勇。
帝不知我,吾宁尽规。
谓不剀切,帝胡见思?
气吞虎狼,万里之外。
死生关身,曾不少概。
当馈兴叹,诏追而来。
来而不年,亦孔之哀。
葬虽异州,同此泽国。
刻贻无穷,曰宋遗直。
高宗皇帝万言书绍兴二年十月 南宋 · 刘嵘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二八、《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二、一五三
绍兴二年十月六日右迪功郎刘嵘谨昧死百拜上书皇帝陛下:臣伏睹九月四日诏书,比以星文移异,虑政事阙失,许内外臣庶直言极谏,无有所讳者。
臣愚不肖,学问肤浅,智虑茅塞,恭承德音,虽欲冒昧自竭以奉明诏,深惟么么管见,不足以裨政事之阙失,是忧是惧。
虽然,岂可以不能而遂已耶!
故尽其愚,惟陛下采择焉。
伏惟陛下神武天锡,圣学日跻,有拨乱之略,有驾驭之才,有恭俭克己之诚,有仁民爱物之意。
宵旰求治,于今六年,算计见效,宜遂底绩。
今也不然,坐薪尝胆,日以外夷为忧,边陲无休息之期,社稷有阽危之虑。
日难一日,岁甚一岁。
乘舆警跸,介在海隅,震荡播越,未有攸底。
黄潜善、汪伯彦顾以乳妪护赤子之术待陛下,曰:「上皇之子殆将三十人,今所存唯圣体,不可不自爱重也」。
曾不知太祖勤劳取天下,列圣兢业慎守,不敢失坠也。
今也宗庙为草莱湮之,陵阙为斧锸惊之,堂堂中华,戎马生之,赫赫帝图,盗贼营之。
然则潜善、伯彦所以误陛下、陷陵寝、蹙土宇、丧生灵,岂燕昭、越践、光武、唐肃宗之为乎!
本初嗣位,既不为迎二帝之策,因循远狩,又不为守中国之谋,以至于今,号令不行而德义不孚,刑罚不威而爵赏不劝。
巡幸所过,人惟以淮甸为戒;
驻跸所在,人惟以虏至为忧。
东南之州郡几何,翠华之省方无已。
若不更辙以救危亡,则陛下永负孝弟之愆,常有父兄之责。
人心已去,天命难恃。
虽欲羁栖山海,跋履崎岖,臣恐非所以为自全之计。
为今日之策,愿陛下一切反前失而已,则必下诏曰:「继绍大统,出于臣庶之谄,而不悟其非;
巡幸东南,出于侥倖之心,而不虞其祸。
经涉变故,仅免死亡,盖上天警悟于眇躬,俾大宋不失于旧物。
金贼以小狄膻秽,薰污中原,逆天乱伦,挟立僭伪,用夷变,俾臣作君,朕义不戴天,志思雪耻。
父兄旅泊,陵寝荒残,罪乃在予,无所逃责」。
以此号召四海,耸动群心,不敢爱身,决意讲武,然后选将训兵,戎衣临阵,巡行淮甸,按抚荆襄,拔其英豪,誓以战伐,天下忠义之士必云合而景从,天下武勇之夫必响应而飙起。
国用不足,于此不患无财;
甲兵不强,于此不患无备。
有道多助,孰不顺之?
秦陇虽遥,壮士骁骑即可坐致;
齐鲁虽失,饶财厚货必自竭输。
陛下凡所欲为,孰不如志?
其为利害,岂与退保吴越日就灭亡同年而语哉!
臣不自量,每窃愤叹,既未能披坚执锐,先启戎行,而服膺简编,讨论古昔,固尝忘其昧陋,少赞经纶,辄为陛下画七策,以为中兴之术。
其一曰罢和议而修战略。
盖和之可讲者,势力相敌,利害相当故也,非强弱盛衰不相侔所能成也。
而其议则出于耿南仲,何也?
渊圣在东宫,当宣和季年,颇不得安,王黼欲摇动者屡矣。
南仲东宫官,计无所出,则归依右丞相李邦彦
邦彦其时方被宠遇,又为后日之计,每因王黼谮害浸润,则必委曲覆护,谓太子无失德,国本不可摇,上皇亦悟其言,东宫卒得不动。
既而渊圣嗣极,递迁前朝大臣,而邦彦次相
金贼遽至城下,邦彦谐谑小人,本无远略,遂献和议。
耿南仲附之,沮种师道不使攻击。
于是覆邦之患,滋蔓而起,分朋植党,各求其说之胜。
欲用兵者李纲、种师道两人而已,自馀莫不以讲和为是者。
国论不一,武备阙然。
中州河东之师,必使陷没,以伸和议之必信。
二圣远去,宗族尽从,中原涂炭,至今益甚者,本缘耿南仲、李邦彦怀感私恩,不为国虑之所致。
其朋徒附合,根枝胶结,宁误赵氏,不负耿门之所为也。
使其可和,则渊圣执德不回,驯致祸败,而陛下卑辞厚礼,避地称臣,无所不至,宜其少缓兵于我矣,何乃累年而尚未效耶?
和之不可恃亦明矣。
自古国之强盛如汉武帝、唐太宗,方其得志四夷,则必并吞埽灭,以示广大,侮亡取乱,极其兵力而后已。
中国礼义所自出也,恃强陵弱,犹且如此。
今乃以谦退仁慈之事,望于反常悖道、腥膻禽兽之粘罕,岂有此理哉!
若以为强弱之势不相侔,纵使向前,莫之能抗,则古昔奋臂徒步,无尺寸之地而争帝王之图者,彼何人哉!
伏望陛下明照利害之源,罢绝和议,刻意讲武,以使命之币为养兵之费。
此乃晋惠公征缮立圉之策,汉高祖迎太公、吕后之谋,断而行之,确守不变,庶几贪夷知吾有含怒必斗之志,沙漠之驾,或有还期。
不然,则今僻处江南,财物有限,厚赏则吾益困,少之则无以足其欲;
小臣则不足遣,大臣则张邦昌、宇文虚中相继而反我矣。
深思熟虑,前计后度,所谓乞和,必无可成之理。
昔北狄至澶渊王钦若、陈尧佐请幸吴蜀,惟寇准劝亲征。
及成功之后,钦若辈羞愧无所为说,则撼真宗曰:「当时寇准亦岂有好计,但是热血相沃,譬如博钱,以陛下为孤注耳」。
使人君不明,则钦若之言为爱君,寇准之功为幸胜。
今日之论和者,其情状一一出于是,茍能息绝其后,知陛下不藉之以塞民望,大臣不藉之以宽己责,则必为善后之图矣。
其二曰置行台以区别缓急之务。
今四方供贡久不入于王府,往往为州郡以军须便宜截用,经常一坏,不可复理。
行在百费,惟以榷货盐利为无穷之源尔。
养兵十万,而兵食日费无虑七八十万。
古谓无三年之藏则国非其国,今无一年之积,招安日至,窘匮日形,此岂持久之道!
故臣愚谓宜置行台,或建康,或南昌,或江陵,或长沙,审择一处,以安庙主、太后、六宫、百官,以耆哲谙练大臣总台,谨守成法从事,量留兵将为营卫,命户部计费,调以给之。
陛下提兵按行,广治军旅,周旋彼此,不为定居。
则馈饷之权,宰相宜专主之,而责成于发运使,如汉委萧何关中,唐委刘晏以东南,经制得人,尽汰浮费,加以悠久,不患无财。
至于宰相,平时则守宪章、行故事,今则不然,宜从陛下介胄驰驱,发谋制胜,莫遑宁处,协济危难。
若乃早朝晚见,从徒乘马入政事堂,据案呼吏,翻簿判花书卯,那移阙次,安排亲旧差遣而已,臣未见其有补于中兴之万一也。
其三曰务实效,去虚文。
夫治兵必精,命将必贤,政事必修,誓戡大憝,不为退计,此孝悌之实也。
遣使乞和,空捐金币,不惮辱己,侥倖万一者,孝悌之虚文也。
将帅之才,智必能谋,勇必能守,义必能行,得是人而任之,然后待以恩,御以威,结以诚信,有功必赏,有罪必刑,此任将之实也。
庸驽下才,本无智勇,见敌则溃,无异于贼,与之亲厚,等差不立,赐与过度,官职逾涯,将以收其心,适足致其慢。
听信妄诞张大之语,冀其朴实用命之功者,任将之虚文也。
简汰其疲老病弱,选择其壮健骁勇,分屯所在,置营房以安其室家,聚粟帛以足其衣食,选众所畏信者董其部伍,申明旧制阶级之法,以变其骄恣悍悖之习。
被之以精甲,付之以利器,进战获首虏则厚赏,死则恤其妻孥,溃则诛其身,降敌则戮其族。
令在必行,分毫不贷。
此治军之实也。
无所别择,一切安养姑息之,惟恐一失,变色不悦,幸其无事则已矣。
教习击刺,叫噪喑呜,有如聚戏;
金鼓旗号,白挺小队,皆效虏人。
纪律荡然,虽其将帅亦不敢自保者,治军之虚文也。
保宗庙,保陵寝,保土地,保人民,以此六实行乎其间,则为天子之实也。
陵庙荒墟,土地日蹙,衣冠黔首,为血为肉,以此六虚行乎其间。
陛下戴黄屋,建幄殿,质明辇出,雉扇金炉,夹侍两陛,仗马肃立,卫兵走而拜伏,赞者引百官以次入奉起居。
既退,宰相大臣卑躬而前,󲦤笏出奏,司晨唱辰,则驾入而仗出。
以此度日,而国势日卑。
粘罕者昼夜励兵,跨河岱,电扫中原土地,遂有吞吸江湖、蹂践衡霍之意。
吾方挟虚器,茫茫然未知所之。
此则为天子之虚文也。
伏愿陛下留意实效,勿爱虚文,愤发慷慨而力图之。
其四曰大起天下之兵。
宿卫单寡,国威陵替。
往者臣常建言,乞遣发京师宿卫赴行在,又降等仗于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北、四川、二广,抽拣禁军贡发,充御营正兵,增厚其月廪,精加训阅,陛下自将之。
天子之军既强,则中国之变自弭。
汉高祖大败于成皋,与数骑渡河,晨入张耳、韩信军,夺其印,易置诸将,军遂复振。
陛下今欲于刘、韩、张、岳四人之兵有所易置,知其不能矣。
权既偏重,柄既倒持,彼必谓陛下不能舍之,夷踞桀骜,日以滋起。
陛下以孤立之身寄于其上,安能使此四人常无怨怒相激而不为变?
此苗、刘之祸率尔而作者,由此故也。
臣谓今日在兵必不可用,既未有以大变革之,莫若先集天下劲兵以强御营之势,然后可以弹压悍将骄兵。
兵既不能妄动,咸就纪律,则四方横溃之军及群起不逞之盗必自帖息,犹有猖獗不顺者,遣偏师以锐卒往擒灭之,遂罢招安之说。
况陛下以报仇雪耻为己任,仗义而行天下,凶顽不义之徒固将敛衽倒戈而听驱役之命矣。
光武为铜马帝者,用此道也。
东南之卒既起,则又命福建团结枪仗,建、汀、南剑邵武四郡可得二万人,各择其土豪使部督之,以俟兴发。
两浙募水手,并起诸州撩湖捍海等兵,尽付水军。
命江东西、湖南北募弓手,以在官闲田给养,人得一顷,正税之外,科须一切与免。
广西及辰、沅、鼎、靖于见教洞丁中简其精锐,分番起之,屯戍襄汉。
京西淮南荒废无主之田为屯田,招集两河、山东本路流徙之人,略依古法均节之,择强壮者训习武艺,使且耕且战。
文武臣有明习营屯之事肯自奋者,因以任使。
凡此六条,陛下诚使执政大臣委弃簿书细故,勿设他说以相论驳,日夜图维,择人而为之,累岁积日,必见功绩。
于是时而兵弗强,敌弗畏,盗弗息,然后归之天命,无所为矣。
不然,是自弃也。
陛下苟有自弃之心,而欲于目前三四庸将,数万溃卒,求为久安,三尺童子亦知其不能矣。
其五曰定根本者,非建都之谓也。
陛下家世都汴,舍汴都焉?
都城已失,则必思所以克复旧物者。
然考天下之势,莫强乎关中,今则力未能至;
按南渡之迹,莫过乎建康,今则事理不可。
参择二者,欲强进取之资,而无形势之失,惟荆襄为胜。
春秋之时,楚用是而抗衡上国,窥周问鼎。
曹操孙权荆州刘备,则失箸惊恐。
六朝建立,必增重上流。
庾亮欲经营中原,则先分戍汉沔。
太祖欲代魏,则先广襄阳资力。
故晋之何充谓:「荆楚,国之西门,地带魏、赵,得人则中原可定,失人则社稷可忧」。
方城邓林,虽非天险,然汉水为池,上下不过千里,其要害易守,非如淮泗汗漫,平原旷衍,四通五达,易入而难避也。
诚能屯唐、邓之田以养新兵,出广西、武陵洞丁并施、黔山军,筑坚垒列守汉上,阻以水军,防以正军,缭以弓手、民兵,牵制江黄,呼吸庐寿,则攻取之计成,然后陕西声气相应,而骑卒能至,川广之富皆可拱揖。
且比于漂泊大江之南,栖伏东海之滨,险易利害,相去远矣。
建康固是六朝旧邦,甘守偏隅,迁延国祚,亦何不可,而臣独为不可者,盖以陛下之责,与晋元不同故也。
西晋刘聪并吞,复立怀、悯,两君皆遇弑殒,故元帝琅琊王凭、王敦专制淮南十年之威,又因人心未忘晋室,起而立国。
然传祚十世,享国百年,强臣内叛,胡虏外逼,其得存犹缀叶露耳。
当时非无谋臣猛将提重兵出入,终不能复取中原者,亦势使然也。
今陛下父兄在虏无恙,穹庐毳帐,恶党丑类相聚,其衣服饮食,居处动静,岂得比国民庶中人之奉哉!
其闻陛下登宝位也,必旦夕南望,曰:「吾有子弟为中国帝王,吾之归,庶有日矣」。
痛惟愁困屈辱之中发此念,为此言,于今数年,日迫月切,而献谋者方欲导陛下南驾,日远月忘,遂无复国之谋,别求建都之所,此臣所以深不晓也。
河东河北之民,知朝廷不复顾念,已甘心左衽。
山东京西、淮甸之民犹冀陛下未忍遽弃,若更迟延岁月,无以拯之,则怨恨陛下为敌国者,所至皆然,亦何必粘罕哉!
于此而欲建都,臣知其必不能。
愿陛下先命吕颐浩、杜过江,广斥堠,治盗贼,然后精选二三万人为舆卫,于稳密州郡速置营屯居室,以安存其所谓老小者。
陛下提此兵渡江南北,缓辔而上,遣使巡问父老,抚绥刀刃之馀民。
至于荆襄,规模措置为根本之地,犹汉高关中光武河内,虽巡幸往来,征伐四出,而固守不可失者,以荆襄为重。
陛下富于春秋,非如昔人白首举事,觊万一之成者,诚能坚忍鼓励,坐薪尝胆,悠久为之而不能济,则《书》所载少康宣、汉光武之事,皆为妄言以欺后世,不足信矣,陛下必谓不然也。
其六曰选宗室之贤才者,封建任使之。
今陛下之族被虏而去者众矣,所存亦无几何。
黄潜善、郑悫小人之见,本无远识,谓陛下以支子入继,又不缘传付之命,国步方梗,恐肺腑之间,不无非望之冀。
考其行事,必曾进言,恫疑虚喝,以恐动圣心。
故自南都至于淮阳,诛窜之刑,疑忌之意,相寻继见。
虽其罪戾或自贻戚,然岂尽出治亲齐家之美意哉?
殆非所以巩固皇图、绍延祚命之道也。
为今之计,宜于同姓不问亲疏,选择贤才,布之内外,广加任使。
其望实杰然尤出众人之上者,陛下宜留之宿卫,夹辅王室,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以续国家如线之绪。
使仇虏知赵氏之在中国者,尚如此其众,既失复得者,非独陛下一人而已,则其扑炎火之横心,立异姓之逆图,庶其少息乎。
其七曰存纪以立国体。
夫一君子进,众小人未必退;
一小人进,则众君子退矣。
势不两立,而于君子独难,盖其道固如此。
仁宗皇帝在位最久,得君子最多,而小人亦时见用,然罪著则斥之;
君子亦或见废,然忠显则收之。
故其成当时之功,贻后人之福者,皆君子也。
王安石则不然,斥绝君子,一去而不返,崇信小人,一任而不改,故其败当时之政、为后世之害者,皆小人也。
仁宗皇帝所养之君子既久且远,日以消亡矣;
王安石所用之小人方新而近,蕃息未艾也。
所以误国破家,至毒至烈,不知已时。
然则陛下求君子而用之,不爱爵赏以待其人,岂非甚不易得乎?
君子未多时而已无存,败事显著之小人稍稍类聚,未至则召之,惟恐其不来,既至则用之,惟恐其不速,陛下土地金帛,能有几何?
岂堪此辈大言轻用,尽输之夷狄耶!
将以汲引豪杰,延致英雄,是犹却行而求前,北辕而适越也。
夫以贤治不肖,此治平以前陛下之家法;
以不肖治贤,此熙宁以后陛下之家戒。
矧今日否塞之气充牣于中原,阴长之滋勃兴于夷虏,非得希世异才,上下内外参任迭用,泰何由复,否何由倾乎?
此存纪纲之一事也。
右文左武者,有国不易之道也。
汉高祖韩信、彭越,不以加于萧何
光武贾复、耿弇,不以加于邓禹
刘备关羽、张飞,不以加于诸葛亮
唐太宗李靖、李绩,不以加于房、杜。
非独其礼之等降不同,其诚心所以待遇之意亦异。
今儒道衰息,未有钜贤硕德立乎朝廷,以收运筹指纵之功,陛下所深恃以为爪牙者,惟三四庸将耳。
夫此三四人以近时论之,曾不足以当种师道之役,况古昔名将乎!
而偃蹇庞然,常负重寄,使平寇盗尚或未能,岂敢望其向虏人发一矢哉?
自愧无以称职,则大言诡论,以上欺睿听,慢辞倨礼,以下视朝士,谓今日祸乱皆文臣所致耳。
敌人方强,不可不避;
乘时而动,又不能节制其兵。
动则溃,溃则盗,盗则招,招则官,反复循环,无有穷已,其为国家之害岂浅鲜哉!
愿陛下委大臣以腹心,遇近臣以礼貌,当使南衙士气重于此曹,天下怀才自负之人,必愿立乎左右,缓急之际,必有能为陛下竭忠尽节不愧古人者,岂皆如臣等辈伈伈伣伣,下心低首,不能为朝廷轻重者哉?
忝奉内朝班缀之列,欲求近侍如汲黯之气折淮南,诚未多得。
敝舆羸马,惴惴然于长戟大剑之,卒伍贱人皆得以恶声谁何之,不敢正色忤视,少拂其气。
从臣如此,况其下者乎!
唐制,监察御史秩七品,夫禄至卑也,然衔命出使,则节度使具橐鞬戎服郊迎。
本朝郎官出使,序位在转运之上。
凡此,盖欲尊重天朝,习民于上下之分也。
故事,宰相待漏院三衙军官于帘外倒仗,声喏而退,今见在分庭抗礼矣。
推此类非一日,长而不已,陛下不为之别异表著,是自削堂陛,无复等威,亦将何所不至哉?
此存纪纲之二事也。
治天下者必取笃实躬行之士,而去浮华轻薄之人,所以美教化,善风俗。
本朝自熙宁以前,皆守此道。
王安石以佛老之似乱周孔,绝灭史学,唱说虚无,以同天下之习。
其习既同,于今五十年,士以能谈说相高,不复见于行事,曰:「此粗迹耳,不足道也」。
其或蹈规矩,守廉隅,稍异于众者,则群议而聚,骂之以为怪物缪人。
此浮华轻薄之为害也。
夫欲变风化俗,惟系上所好恶。
陛下力行孝弟,则天下为孝弟者出矣。
陛下敦尚名节,则天下守名节者出矣。
故今日正当赏廉白而黜贪污,崇仁义而斥奔竞,旌能实而惩妄诞,贵忠厚而杜残刻,以变风俗。
茍反此道,颓弊日甚,必至颠覆而后已。
至若文词之丽,言语之工,倒置是非,移易白黑,诚不宜任用,以为浮薄之戒也。
靖康二年颜博文谀佞张邦昌,则曰「非汤武之干戈,同尧舜之禅逊」。
及为邦昌上表请罪,则曰「仲尼从佛肸之召,本为兴周;
纪信汉王之车,固将诳楚」。
博文近臣,能文之士也,其操术反覆如此,陛下宜推类而察之,以陟降多士。
此存纪纲之三事也。
法度者治天下之器,号令者行法度之具,者出号令之实。
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圣人重,至于易死,疑若太过,然持守法度,固结民心,非不可也。
真宗澶渊之盟,契丹守之,百二十年不敢轻动。
宣和宰相王黼一日败盟,举兵取誓书还之天章阁,天地鬼神照临,重誓自我背之,遂使虏人得以藉口。
夫金贼憾于我哉,皆契丹教之,假手借兵,以报中国之怨尔。
失信之祸,一至于此,孔子之言,良不为过。
此存纲纪之四事也。
臣禀赋愚下,无以踰人,然夙夕思之,得此七策,剔为二十条,于当世之务,虽不能尽,亦可见大略矣。
惟陛下动心加虑,反覆而考焉,以为可行,则至诚恻怛而速图之。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机事之来,间不容发。
往昔虽不可追,然不可谓无可追者而遂已也。
谓今日难于前日,安知后日又不难于今日乎?
天岂胜人,大福不再,深可忧惧。
今年立春,雷震大雪白虹贯日,中有黑子。
钱塘之祸,实先示象。
恭惟上天之仁,眷顾陛下恳恳至厚,陛下出于危难,侧身怨艾,亲近书史,引对多士,减撤玩好,躬亲庶政,亦非复维扬之比,臣民共知,不可诬矣。
然任至重者力必强,责至大者忧必深。
天下万姓以二帝之故,所望陛下者,非止如是而已也。
二月金星犯大火,芒怒赫然;
九月朔,日有食之,车驾复有预防之行。
明堂遂虚,阳德不竞。
钱塘受辱之地,岂可再拥六飞。
县名柏人高祖不宿。
若遂游会稽、幸三衢,则地形穷僻,扈卫劳勚,贡赋不通,财用益窘,道路艰阻,朝觐益稀,邮置幽深,命令益隔。
人知陛下无复中兴之志,威权损削,无可希望,投戈四逸,孰能止之?
唐庄宗末年之事,可不畏哉!
惟有如臣前所陈,思迎父兄,誓报仇虏,奋发强厉,有进无退,非怯懦畏避之所能济也。
不然,而怙恃天命之不庸释,是犹不耕于田,枵腹以待嘉禾之旅生,不绩于麻,露体以待野蚕之成茧,事理之必无者也。
又惟斯民戴宋无已者,徒以祖宗德泽深厚之故,虽甚涂炭,犹未瓦解,犹未冰泮。
然以比来巡幸所过,观之道傍里县之民,一切空室,以避兵卒,甚者田畴荒莱,室庐破毁,生聚不保,满目萧条,殊非来苏望旱之美,传示四方,何以彰德
万一淮泗有警,虏骑群贼俱渡大江,陛下又将深寻幽远,则回顾州县,复为墟邑,必曰:「君王尚且畏避,何以责我守城」?
民心观此,安能久忍而无变乱?
若不望风呼号以事夷狄,则必推择贤能以自保治。
陈胜、吴广因民不忍,而刘项乘之,秦遂灭亡者,盖本于此。
今宋祚之再兴在陛下,其遂陵迟不振,亦在陛下。
天下记之,野史书之,善恶荣辱之传,亦犹今之视昔。
夫汤以七十里而有天下,楚以七千里而为仇人役使,荀卿所以悲而哭之,可不鉴乎?
宗泽留守京师,一老从官尔,然以至诚鼓动群盗,北连怀卫之民,誓与同迎二帝,皆相听许,尅期而应者,无虑数十万人。
不幸死,其志不就,复为潜善、伯彦所深嫉,故无以所谋达宸听者。
以此知人心未厌二帝之德,况于陛下身为子弟,诚欲北向而有为,臣将见耰锄锬于长锻,奋臂威于甲兵,举四海为陛下之用矣。
或闻宇文虚中邦昌刘豫受虏命,专制山东,若陛下亲总六师,遣一介之使往谕至意,开示大义,许以茅土,资其兵力,彼之顺命,犹反覆手,皆非甚难,独在陛下断与不断、为与不为尔。
夏国事宜,张浚已行措置,得其听信,稍舒西顾之忧,则关中尚可经营,不至遽失。
淮南荆襄藩蔽,接连山东,合从掣肘之患,则虏人所守者数千里之地,兵势必分,力不得合。
批亢捣虚,攻其不备,多方以误之,不厌不倦,以十年为期,陛下必能扫除妖氛,一清国步,修上京之庙貌,都巩洛之神皋,远迓父兄,归安凤阙,再修仪物,永固龙图
陛下于此时,忧愤方已,岩然南面,称宋中兴,永永万年,欣怀无斁,其与惕息奔走,忍耻临危有如今日,岂不万万相绝哉!
臣本疏外之踪,无所知名,误蒙殊异。
重惟职司注记,掌书言动。
丧乱已来,典籍废缺,官业不举,素餐是愧。
睹寇仇未殄,戎虏凭陵,致陛下銮驾徬徨,百姓未知死所
臣子之义,有殒无辞,有知不言,有言不尽,茍非畏祸,即是欺君。
震怛于,不能自已。
戆愚抵首,理合诛夷,宽仁如天,恃以无恐。
茍或其言可采,有补大猷尺寸之功,垂名竹帛,是古人所荣,微臣之至愿也。
伏惟陛下留神察而赦之,幸甚。
滕子济墓志铭1138年 宋 · 汪藻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九一、《浮溪集》卷二六、《黄氏日钞》卷六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湖州市长兴县
滕,姬姓文王之昭也。
春秋时,以小国介齐、楚之交。
汉、魏、晋,世不乏人。
至唐有讳令琮,为国子司业者,子孙蝉联,绵十馀世,谱牒相传。
尧臣,任卫尉寺丞,于公为曾祖。
公绰,任宣德郎,于公为祖。
曰友,任朝请大夫,于公为皇考。
以公贵,皆赠东宫师傅官,妣、祖妣皆封郡夫人
公讳字子济应天府宋城人
年十六,补太学生,俊迈绝人,诸老生皆屈辈行与交。
既冠,擢崇宁五年进士第,调通州司理参军
秩满,升晋州观察推官
学官,中之,除兴元府府学教授
首冠词学兼茂科,入秘书省正字
公以轶材进,滞儒馆三年有馀,人为公不满,公处之裕如。
久之,迁著作佐郎尚书工部员外郎。
入对,敷奏详明。
徽宗喜曰:「顷得卿词学,程文甚敏」。
盖有意用公,而不为当路所右。
岁馀,裁移礼部。
又数年,为国子司业
连丁内外艰,服除,而靖康二年,金人至京师,时上开元帅府济州,即以檄召公,有「词学精赡,明习宪章」之语。
公至济州,率先群臣劝进,请筑坛如高邑故事。
乃除公太常少卿,相登极礼仪。
其告天及肆赦之文,皆出公笔,词旨激扬,闻者无不感动流涕。
寻擢起居舍人、权给事中,进起居郎,兼讨论祖宗法度检讨官,试中书舍人
公忠精出于天性,平时临事,未尝诡随。
及居论思之地,知无不言,见有未合,公论者必反复开陈,蒙上听纳而后已。
显谟阁直学士孟忠厚,乞用父任减年,转朝奉郎
公因言:「忠厚,隆祐太后之侄。
太祖太宗以来,无母后兄弟之子班侍从者,故日者给舍交章论列,乞换忠厚右列
陛下方色难以奉母后,故未即施行,其如中外之情未厌。
愿少垂省览,以毋违祖宗成宪」。
从之。
武义大夫康义用登极恩迁遥郡刺史,公封还词头,力陈「陛下即位以来,凡发号施令、立政造事,必法祖宗彝宪
惟能法祖宗,故能得人心而当天意。
邢焕中宫之父也,孟忠厚,隆祐太后之侄也,犹曲从人言,易戎班之秩。
康义何人,乃敢紊彝宪如此?
义者,内侍康履之父也。
自古召乱之源,不出于外戚之挠法,则出于内侍之干政,汉、唐可鉴。
登极恩各迁官一等,天下之至公也,祖宗以来,未之或改。
康义乃以御宝批降特旨迁一官,而暗升五等之秩,观此有异于墨敕斜封之时乎」?
凡再降旨令行下,终不从命,人莫不重公有守。
后军统制韩世忠以不能戢军赎金,公言:「世忠偏裨,无赫赫功,祗缘捕盗微劳,躐官数等,位亚节旄
人所以未有言者,以方群盗充斥,姑责其后效。
比卒伍背叛,至夺御器,逼谏臣于死地,恬不知罪,致臣僚论奏,乃止罚金,将何以惩后」?
世忠降一官。
江州陈彦文,用刘光世保奏,录其守城功,迁龙图阁待制
公以光世之章,前后牴牾,阁而未下。
宰相力主彦文,趣公行词,公言:「给舍缴驳,命以次官,行下两省,故事也。
陛下以臣言为是耶,当更下监司覈实,次第推赏,先及城守官兵,而后彦文进职。
以臣言为非,循国家故事可也」。
论列谆谆不已,大失宰相意。
会有布衣试后省者,不合体式,而公以文理优长取之。
谏官李处遁迎合论奏,遂除公集英殿修撰提举杭州洞霄宫,众论为之不平。
未几,车驾幸平江,再除中书舍人
及陛对,奏疏乞寅畏天命,固安人心。
其略曰:「去岁郊礼前数日,太阳示变,验之图史,为异甚大,而日官不以闻,廷臣不知告,使陛下修厥事以应天者未至。
比逆臣敢萌不轨,天之示象,前已著明,惜朝廷不知先事而戒也。
陛下即位,行再岁矣,恩倖敛怨而几蹈覆辙,奸宄犯顺而未即授首,陛下盍察人心所向,而少留圣意乎?
今恻怛爱民之政徒为空言,而百姓不以为恩;
哀痛责躬之诏不著事实,而四方不以为信。
忠佞并驰而多士解体,刑赏失当而三军沮气。
臣愿陛下取建炎初元以来所下诏书、所举政事,熟思审度,得无一二类臣言者,望参稽得失而罢行之」。
上褒谕有谏臣之风,除左谏议大夫
公在谏省旬日,封章屡上。
上称其知大体,遂有意登用,擢翰林学士,面奖再三:「卿言甚忠,非卿孰为朕言者」?
翌日,除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
建炎三年,天子反正,宰相吕颐浩建幸武昌为趋陕之计,既还建康,又建欲尽弃中原,焚室庐,徙居民于东南。
公力持不可。
时在谏省,语御史中丞张守曰:「吾曹当以死争」。
执政,又恳言之,上悟而止。
颐浩叹曰:「公真执政之才也,孰能受命二日而决此大计乎」?
谏官袁植请诛黄潜善、汪伯彦,公言:「傥如植言,伤陛下好生之德矣」。
上首肯久之,即批出罢谏职。
翌日见上曰:「昨日观罢袁植之命,有『忠厚之言未闻,杀戮之事可戒』。
大哉,王言也!
太祖以来,未尝戮一大臣,国家历祚绵长,过于两汉者,此也」。
上大悦。
李成遣属官至金陵,力求淮南吕颐浩欲从之。
公曰:「此养虎遗患也。
已命知徐州,迁延不赴,莫若趣其之任,使远迩闻之,知朝廷之命必行。
既情得,靡然退听」。
陕西进马,上择其一良者独赐公,且诏应恩数并依同知枢密院事
无何,诏恭太后奉神主之江表,以参知政事李邴权知三省枢密院事,公为资政殿学士,同之从卫以行。
辞疾,则又命公权知,刘珏为贰。
赐公亲笔手诏,凡百四十六言,极褒嘉之辞,许缀宰执班奏事,寓治都堂
公从卫至洪,刘光世统大军为屏翰。
光世不能,金人渡江,乃退保虔州
殿中侍御史张延寿不知曲折,极口诋公,于是落职,提举亳州明道宫
延寿言之不已,又责授秘书少监分司南京永州居住。
未期年,许自便。
其年九月,复左朝请大夫,依前宫祠
绍兴二年九月某甲子,薨于江西,春秋四十有八。
元室常氏,赠右谏议大夫安民之女,封咸宁郡夫人
一子曰珙,某官。
二女,为某官管镇、某官梁兴祖之妻。
孙男女六人。
有文集二十卷、《翰墨丛记》五卷、《韶武遗音》三卷。
绍兴三年四月某甲子,珙奉公葬平江府吴县至德乡华山
绍兴八年三月,追复龙图阁学士
藻与公同为建炎元年中书舍人者也,闻公立朝吁谟献替之馀,莫详于藻。
谨择其大者书之,而系之以铭。
铭曰:
自古明盛,繇臣纳忠。
靡怀不陈,无壅不通。
在贞观世,贤哉郑公。
封章敢言,日沃帝聪。
政否斯替,卒成治功。
至诚爱君,夫孰与同?
公兴其后,独绍乃风。
造膝衮衮,略无隐衷。
言听谏行,帝旌匪躬。
遂参兵柄,颇牧禁中。
折冲销萌,应变不穷。
国以兴起,宛如镐丰。
上方畴咨,分陕忽东。
天胡中夺,年未及翁。
邦国殄瘁,筹帷一空。
应期而来,神复返崧。
琢词于阡,用赫厥终。
朱丞相渡江遭变录 南宋 · 汪应辰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七八、《文定集》卷一一
建炎三年三月一日中书侍郎朱胜非尚书右仆射
五日苗傅、刘正彦叛,尊皇帝为太上皇帝皇子皇帝位,隆祐太后同听政,制除庆远承宣使御营使司都统制,正彦渭州观察使副之。
六日,赦书上太上皇帝徽号,曰「睿圣仁孝皇帝」,大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
属官张渠、马柔吉、王世修并为直龙图阁王钧甫为右文殿修撰
十日改元明受,其诏曰:「稽日月有临之义,合天人合受之公」。
御史中丞郑瑴言:「近日朝廷差除行遣,多出、正彦之意。
二人出入都堂,殆无虚日,外议喧然。
若上下共由此道,国家兴丧未可知也,乞严赐戒敕」。
礼部侍郎张浚纠合义兵于平江签书枢密院事吕颐浩江宁以兵来会。
十二日,百官始朝睿圣宫。
十三日,诏召吕赴阙,除张礼部尚书、正彦节度使
吕、张皆不受命,诏责张散官郴州安置,张又不受命。
吕、张等移檄讨逆。
二十三日诏,「访闻有侍从掌兵之官,不晓授受本末,不计社稷安危,轻易以惑人心,迁延而违诏命」。
盖指张也。
已而吕、张皆奏乞复辟。
二十四日,诏降睿圣皇帝为皇太弟、天下兵马都元帅、康,皇帝为皇太侄,监国
二十五日郑瑴留百官班,乞全台上殿,乃召郑瑴殿中侍御史廷秀同对。
二人力争其不可,又至都堂争之,遂寝前诏。
四月一日,复辟。
三日,义兵至临平、正彦遣兵拒战,大败,乃遁。
于是诏赐郑瑴曰:「顷者逆徒作难,将臣扇凶,胁制朝廷,行其私意,大臣俛首,惟其所为。
卿适在中司,义行正色,不为室家之计,屡陈社稷之言。
虽文武协规,外有勤王之举;
而忠义奋发,亦由守节之臣。
迨兹还政之初,特有枢机之授」。
今观朱丞相《渡江遭变录》,其秘谋奇计,固多世人所不知者,然其间大节目往往不见。
又六日赦书上徽号,曰「睿圣仁孝皇帝」,今但云上幸别宫,继有旨称「睿圣太上皇帝」。
然则赦书谁所定?
所谓有旨者,旨安所自出哉?
改元明受,乃三月十日,而以为十八日。
又十二日百官始朝睿圣宫,今但于幸别宫之下,云宰执百官皆从侍卫如仪而已。
张丞相所上表,其略云:「当今外难未宁,内寇窃起,正人主忧劳自任、马上求治之时。
太母以柔静之身,皇帝以幼冲之质,端居深处,责任臣寮,万一强敌侵凌,不肯悔祸,则贰百年宗庙社稷之基,拱手而遂亡矣。
臣愚不避万死,伏愿太母陛下、皇帝陛下特轸宸虑,祈请睿圣,念祖宗委托之重,思二帝属望之勤,不惮勤劳,亲总要务,居形胜之地,求自治之计,抑去徽名,用柔敌国。
然后太母陛下、皇帝陛下监国于中,抚定江右。
如此则于国家大计似为得之。
如以臣言为然,乞行下省司,令率文武百寮祈请施行」。
贴黄云:「臣伏睹睿圣皇帝春秋方鼎盛,而遽尔退避,恐天下四方闻之,不无疑惑。
万一恐生他事。
更乞睿断,详酌施行」。
今《渡江遭变录》但云张乞主上贬损位号、柔服敌情而已。
既改抑去徽名为贬损位号,又表中其他要切之语皆不载。
盖所谓徽名者,乃是时所上「睿圣仁孝皇帝」之名,其与位号不同矣,而差误疏略如此,果何意耶?
贼徒凶焰而冯康国以布衣单骑冒险入城,说谕等。
其死生未可知,乃谓遣康国者,欲成就一官爵耳。
张丞相散官郴州安置,而止云罢礼部侍郎
谓檄书到,反正事已成,然二十四日诏乃云云如此,何也?
临平之战,而以为未尝战斗;
勤王檄云「天下共诛之」,而谓「事若至此,虽诛何益」?
又因说再贬汪、黄二相,而谓「张丞相黄潜善所知,且黄虽误国,岂不容其知人?
况是时为执政者,其与黄同乎异乎」?
窃谓遭变反正事之,细微曲折固不一,然其本末大槩,则有不可掩者。
是以摭其事实备论之,庶几是非有考焉。
欧阳修撰行实后嘉定六年 南宋 · 李訦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九二、《欧阳修撰集》卷七、《宋陈少阳先生尽忠录》卷七
訦尝伏读国史,建炎元年,驾在南京
八月壬午,杀陈东、欧阳澈,李纲左仆射黄潜善右仆射
十月,幸扬州
二年十二月黄潜善左仆射汪伯彦右仆射
三年二月壬子,上渡江,至平江下罪己诏。
壬戌,次杭州
乙未,陈东、欧阳澈各赠承事郎,与有服亲一人迪功郎,仍令有司常存恤其家。
丙子,诏求直言。
考其年月,两诏皆出大父文肃公之笔。
大父以二年十二月召为兵部侍郎,自扬来杭,实兼直学士院,今所赐御劄具存。
参知政事楼公尝跋罪己诏,有曰:「高宗皇帝当否运之后,自罪感悔,不啻不敢自文,惩艾之深,下视秦穆公,又得文肃李公词臣,有以发扬之,所以成中兴之业也」。
又跋云:「建炎罪己诏,已恭题于后。
户部侍郎李訦又示以高宗皇帝御书求直言诏,又知此诏为所草。
高宗不以为讳,以宸翰宣布,所谓『宰臣非才』,谓黄潜善
『匹马南渡』,盖深悔维扬之变。
言不激切不足以耸动四方,当刻石以传永久」。
呜呼!
前一诏则修撰公未赠恤之先,后一诏则赠恤之翌日也。
罪己而勃兴,于以仰高宗之所以圣;
杀身以成仁,于以见修撰公之所以忠。
嘉定六年中伏日朝议大夫敷文阁待制、新知建宁府军府李訦书。
孝宗皇帝劄子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五、《水心文集》卷一、《水心别集》卷一五、《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七五、《南宋文范》卷二一
臣窃以为今日人臣之义所当为陛下建明者,一大事而已:二陵之仇未报,故疆之半未复。
此一大事者,天下之公愤,臣子之深责也,或知而不言,或言而不尽,皆非人臣之义也。
虏并兼强大而难攻,故言者皆曰「当乘其机」;
积久坚固而不可动,故言者又曰「当待其时」。
夫究极本末,审定计虑,而识所施为之后先,然后知机自我发,非彼之乘;
时自我为,何彼之待!
今之率易苟且,习闻卑论而无复振起之实意,则固以为必当乘机,必当待时,以缓岁月而误大事,是必然矣。
且虏知其不可以羁制中原久矣。
黏罕之立伪楚、伪齐,挞懒之还五路、河南,今酋之初又议割白沟以南而定盟好,盖其本谋未尝欲于河东河北之外越而有之也。
颜亮虽威胁天下,而北方起事以归命者固已系踵;
我之偏师虽浪战无律,亦能捣陕、虢,摇关辅,得其要郡而守矣。
然则虏之所谓难攻者岂真难,而不可动者岂真不可哉?
此姑未论可也。
方今之虑,正以我自有所谓难,我自有所谓不可耳。
夫我自有所谓难,而不知变其难以从其易;
我自有所谓不可,而不知变其不可以从其可;
于是力屈气索,甘为退伏,常愿和好,抽兵反戍,拱手奉虏,而暂安于东南。
臣以为此今日之大患,所当先论者也。
陛下感念家祸,始初嗣位,葺两淮,理荆、襄慰绥蜀道,安集归正人,立忠毅、忠锐等军,教民兵、弩手,新城壁,造器械,讲马政,籴米储货,处处桩积。
臣诚愚陋,窃计陛下志望广远,中夜太息,何止一事哉!
然而二十六年于此,终未能奋发明诏,有所举动者,积今之所谓难者阴沮之,积今之所谓不可者默制之而然也。
盖其难有四,其不可有五,臣请得为陛下条陈之。
夫重誓约,畏先事,以金币啖虏,本景德以来立国之素规耳。
既隳于契丹,复成于女真,以至浮海再三而谋夹攻,费数百万以买空燕,则又宣和之新画也。
斡离不之始至也,不过责纳张觉、纷乱元约而已;
黏罕复至,又不过责悔割三镇及閒结余睹而已;
青城之辱,忍复陈之,则又不过以为当如誓书而已。
是三役者,可谓覆灭天常,神理不容之巨罪也。
然虏自以彼直我曲,用兵有名,而国家遂为之包容垢耻,恬受奇祸,窜逐议臣,降诏谢过。
建炎未和,则祈请不绝;
绍兴既和,则绌损不较;
册命行于至尊,陪隶施于宰辅。
赖陛下威灵远畅,始得以匹敌往来尔。
不戴之仇而广兼爱之义,自为虚弱,既已久矣。
陛下欲尚加回护,阴俟他隙,则愤怒未昭,固不足以激使受命之士;
若流涕行诛,显示决绝,而国信所藏,典故具在,亦恐天下之大义,未足以易有司之常守。
此则国是之难一也。
国之所是既然矣,而士大夫之论何独不然!
故不以贼虏为可怒而反咎平燕之不当,不责主和之致寇而反罪守京之非策;
三镇则同议者皆是,割大河则签书者不疑。
至于秦桧,遂行其「南自南、北自北」之论。
汤思退从而效之,撤守弃地,开门纳敌,几危于隆兴之初
王之望、尹穑翕然附和,更为务实黜虚、破坏朋党、趋赴事功之说,相承至今。
况守已撤矣,地已弃矣,和亲成矣,尚何实之可务,何事功之可赴哉?
虽然,此犹小人之论耳。
至若为奇谋秘画者,则止于乘机待时;
忠义决策者,则止于亲征迁都;
沈深虑远者,则止于固本自治;
高谈者远述性命,而以功业为可略;
精论者妄推天意,而以夷夏为无辨。
小人之论如彼,君子之论如此。
陛下欲询众谋,则流言成市,互为废兴;
若断以独志,则虑之不尽,事难轻发。
此则议论之难二也。
女真方之前世,非勍虏也。
然而童贯逃师于始至,种师道玩寇于被围,李纲失守于太原李回扫迹于河上,黄潜善不知南渡,杜充未战迎降,赵鼎持重,迄无定算,张浚经略,屡致奔溃。
此皆国家受付托、委心腹之大臣也,贤佞虽异,败事岂殊!
陛下遍览往策,当艰难鼎峙之时,岂无杰材异禀、克就勋绩者乎?
今环视诸臣,前者后者,迭进迭退,其知此事本而可以反覆议论者谁乎?
其抱此志意而可以策励期望者谁乎?
以奔趋官簿为阀阅,以句校朱墨为详练;
能缚一奸民,遂自许为有智;
能斩一黥卒,遽自负为有勇。
其怀利尚同,毁伤善类,阴塞正路,谋以力据要津者,充满内外。
陛下欲倚赖此徒,责骥足于蹇步,固无可言;
若出意收拾,拔于度外,则又孟浪欺谩,无足凭仗。
此则人材之难三也。
国家规模,特异前代。
本缘唐季陵夷,藩方擅命,其极为五代废立、士卒断制之祸,是以收揽天下之权,铢分以上悉总于朝,上独专操制之劳,而下获享其富贵之逸。
故内治柔和,无狡悍思乱之民,不烦寸兵尺铁,可以安枕无事,此其得也。
然外网疏漏,有骄横不臣之虏,虽聚重兵勇将而无一捷之用,卒不免屈意损威以就和好,此其失也。
论者方偏乐安靖,以为宁有外虞而无使内变,课其功效固已过于汉、唐远矣。
且靖康之事,未闻我有一城一邑敢为叛命,而坐视胡虏长驱深入,惕息待死,屠戮之惨,与五代何异!
其得失之算,岂不明哉!
夫徒鉴五代之致乱而不思靖康之得祸,故李纲请裂河南为藩镇,范宗尹尝割边面为镇抚,皆随以废格。
陛下循守旧模,而欲驱一世之人以报君仇,则形势乖阻,诚无展力之地;
若顺时增损,则其所更张,其所动摇,关系至重,岂得易言!
此则法度之难四也。
虽然,是四难者,特其精华景象而已,计其事实,又有甚不可者焉。
古者以民为兵,不以兵为民;
因事以养兵,不养兵以待事;
兵聚则求战,不聚则不敢战。
今食钱自日百钱以上,家小口累仰给于官,国力不供而常有饥寒之色,是以兵为民也;
北方无事二十馀年,终不解甲,是养兵以待事也;
养兵如故,和亲亦如故,是聚兵而不敢战也。
今营、屯、厢、禁,见卒至六十万,群校贵将,廪禄无算,外虚州县,内困朝廷,兵以多而遂至于弱矣。
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一也。
昔固有以乏财为患矣,未有皇皇汲汲,取之无度,如今日之甚者也。
漕司造船、督府犒军而酒价十倍,和买、折帛行而民有二赋,免役钱起供而役法弊,盐袋钱增添而盐筴尽,头子,勘合、免丁、牙契无不增钱,而州县之间益以苛碎。
大抵经总制钱为州之害,月桩、板帐为县之害,而西蜀折估、青草、水脚、对减、激赏、隔漕名色,其患苦又为特甚。
天下之钱,岁入于官者八千万缗,而支费常不足,盖财以多而遂至于乏矣。
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二也。
夫诛讨仇贼,脩立大事,使不愆紊,是人主宰相之任也;
整挈纲目,振举小治,使不失时,是百官群有司之任也;
未有以百官群有司之任付之吏胥而能治者。
今自检正都司六部列属以及寺监,皆纲目之所在也;
受成吏手,能否莫辨,贿赂公行,关节交市,民冤不直,事滞不决。
小治若此,况大事乎!
盖不信官而信吏使之然耳。
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三也。
夫以官听吏,疲愞之名,人情之所避也,然而不免焉。
何也?
国家以法为本,以例为要。
其官虽贵也,其人虽贤也,然而非法无决也,非例无行也。
骤而问之,不若吏之素也;
暂而居之,不若吏之久也;
知其一不知其二,不若吏之悉也;
故不得不举而归之吏。
官举而归之吏,则朝廷之纲目,其在吏也何疑!
夫先人而后法,则人用;
先法而后人,则人废;
不任人而任法,则官失职而吏得志矣。
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四也。
法虽用矣,人虽废矣,然人材之定品,孰堪为某官,孰不堪为某官,孰宜为小,孰宜为大,其可用之犹在也。
今也任职则以人为可废,择官则为人之饵,学科举,挂名荫,计级而升,循途而进,无不可为者,何贤何不肖,何君子何小人之有哉!
廉耻日阙,名实日丧,风俗日坏而不可救。
盖不任人而任法之弊,遂至于不用贤能而用资格耳。
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五也。
是之谓不特四者精华景象之难变,而五者事实之尤不可动者也。
夫国是难变,议论难变,人材难变,法度难变,加以兵多而弱不可动,财多而乏不可动,不信官而信吏不可动,不任人而任法不可动,不用贤能而用资格不可动。
故期之以功名而志愈惰,激之以志节而俗愈媮;
右列未能登进勇爵,而儒生或以见薄为愧;
信臣未足承接密旨,而外廷或以见疏为疑。
公卿大夫,私窃告语,咸以今之事势举无可为者,姑以美衣甘食老身长子自足而已,岂非今之实患深害,一大事之残贼者欤!
沿习牵制,非一时矣。
其利害当讲,其虚实当明,其是非当断,其废置当决。
不讲,不明,不断,不决,陛下之志虽欲有为,将何恃而独行哉?
一世之人维絷手足,涂塞耳目,失正性矣,岂知君仇之当报而为陛下尽死力哉!
臣故曰二十六年于此,终未能奋发明诏有所举动者,积今之所谓难者阴沮之,积今之所谓不可者默制之而然也。
然则其难者岂真难乎?
其不可者岂真不可乎?
盖自古人君,有虽居天下之尊位而不得制天下之利势,以卒于无成者矣。
陛下则不然。
以陛下之圣之武,之勤之明,博学远览,绝识独睿,汉之宣帝光武,唐之太宗,皆不及也。
讲利害,明虚实,断是非,决废置,在陛下所为耳。
大义既立,则国是之难者先变矣;
陛下之国是变,则士大夫议论之难亦变矣;
群臣之在内者进而问之,在外者举而问之,其任是事者亲用之,其不任是事者,斥远之,则人材之难亦变矣。
变国是,变议论,变人材,所以举大事也,其所当顺时而增损者某事耳,非轻动摇而妄更易也,则法度之难亦变矣。
四难既变,则兵以多而弱者,可使少之而后强也;
财以多而乏者,可使少之而后裕也。
然后使官与吏相制而不制于吏,使人与法相参而不役于法,使贤能与资格并行而不屈于资格,皆无不可动之患矣。
期年必变,三年必立,五年必成,二陵之仇必报,故疆之半必复,不越此矣。
臣故以为机自我发而非彼之乘,时自我为而何彼之待者也。
若置而不论,因而不改,则我之所谓难者真难矣,虏岂复有易攻之机!
我之所谓不可者真不可矣,虏岂复有可动之时!
亶之废,亮之殒,斡鲁之叛,皆彼之机也,我何乘焉?
彼之时也,我何待焉?
臣故以为率易茍且,习闻卑论,缓岁月而误大事者也。
臣昼诵夜思,审观天意,稽考人事,十五年矣,今日始得对清光,发绪论,陛下加听之,愿反覆诘难以究其始末,非独臣之幸,天地祖宗之灵所以望于陛下也。
财总论(二)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六、《水心文集》卷四、《水心别集》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七一
唐末藩镇自擅,财赋散失,更五代而不能收,加以非常之变屡作,排门空肆以受科敛之害,而财之匮甚矣。
太祖之制诸镇,以执其财用之权为最急。
既而僭伪次第平一,诸节度伸缩惟命,遂强主威,以去其尾大不掉之患者,财在上也。
至于太宗真宗之初,用度自给,而犹不闻以财为患。
祥符、天禧以后,内之蓄藏稍已空尽;
仁宗景祐、明道,天灾流行,继而西事暴兴,五六年不能定。
夫当仁宗四十二年,号为本朝至平极盛之世,而财用始大乏,天下之论扰扰,皆以财为虑矣。
当是时也,善人君子,以为昔之已取者固不可去,而今之所少者不可复取,皆安其心于不能。
所谓精悍驵侩之吏,亦深自藏抑,不敢奋头角以裒敛为事。
虽然,极天下之大而无终岁之储,愁劳苦议乎盐茗、榷货之间而未得也。
是以熙宁新政,重司农之任,更常平之法,排兼并,专敛散,兴利之臣四出候望,而市肆之会,关津之要,微至于小商、贱隶什百之获,皆有以征之。
盖财无乏于嘉祐治平,而言利无甚于熙宁元丰,其借先王以为说而率上下以利,旷然大变其俗矣。
崇、观以来,蔡京专国柄,托以为其策出于王安石、曾布、吕惠卿之所未工,故变钞法,走商贾,穷地之宝以佐上用,自谓其蓄藏至五千万,富足以备礼,和足以广乐,百侈并斗,竭力相奉。
不幸党与异同,屡复屡变,而王黼又欲出于蔡京策画之所未及者。
加以平方腊则加敛于东南,取燕山则重困于北方,而西师凡二十年,关、陕尤病,然后靖康之难作矣。
方大元帅建府于河北,而张悫任馈饷之责者,盐钞数十万缗而已。
及来维扬,而黄潜善、吕颐浩、叶梦得之流,汲汲乎皆以榷货自营,而收旧经制钱之议起矣。
况乎大将殖私,军食自制,无复承统。
转运所至,刬刷攫挐。
朝廷科降,大书文移,守令丞佐,持巨校,将五百,追捉乡户,号痛无告赃贪之人又因之以为己利。
而经总制之窠名既立,添酒、折帛、月桩、和籴,皆同常赋,于是言财之急,自古以来,莫今为甚,而财之乏少不继,亦莫今为甚也。
自是以后,辛巳之役,甲申之役,边一有警,赋敛辄增,既增之后,不可复减。
尝试以祖宗之盛时所入之财,比于汉、唐之盛时一再倍;
熙宁元丰以后,随处之封桩,役钱之宽剩,青苗之结息,比治平以前数倍;
蔡京变钞法以后,比熙宁又再倍矣。
王黼之免夫至六千馀万缗,其大半不可钩考。
然要之渡江以至于今,其所入财赋,视宣和又再倍矣。
是自有天地,而财用之多未有今日之比也。
然其所以益困益乏,皇皇营聚,不可一朝居者,其故安在?
夫计治道之兴废而不计财用之多少,此善于为国者也。
古者财愈少而愈治,今者财愈多而愈不治;
古者财愈少而有馀,今者财愈多而不足。
然则善为国者,将从其少而治且有馀乎?
多而不治且不足乎?
而况于多者劳而少者逸,岂恶逸喜劳而至是哉?
故臣请陈今日财之四患:一曰经总制钱之患,二曰折帛之患,三曰和买之患,四曰茶盐之患。
四患去则财少,财少则有馀,有馀则逸。
有馀而逸,以之求治,朝令而夕改矣。
何谓经总制钱之患?
李宪经始熙河,始有所谓经制财用者;
其后童贯继之,亦曰经制
盖其所措画,以足一方之用而已,非今之所谓经制也。
方腊既平,东南残破,郡县事须兴复,陈亨伯大漕经制使,移用诸路财计。
其时所在艰窘,无以救急,故减役钱,除头子,卖糟酵以相补足。
靖康召募勤王兵,翁彦国以知江宁总制,强括民财以数百万计,已散者视若泥沙,未用者弃之沟壑。
维扬驻警,国用益困,吕颐浩、叶梦得实总财事,四顾无策,于是议用陈亨伯所收经制钱者。
其说以为「征商虽重,未有能强之而使贩;
卖酒虽贵,未有能强之而使饮。
若头子之类,特取于州县之馀,而可供猝迫之用」。
梦得号为士人,而其言如此,盖辨目前者不暇及远,亦无怪也。
然其所取,止于一二百万而已。
其后内则为户部,外则为转运使,不计前后,动添窠名。
黄子游约之徒,或以造运船,或以供军兴、递添酒税,随刻头子,赵鼎、张浚相继督师,悉用取给。
孟庾执政之重,当总制之名,耆户长、壮丁雇钱始行起发,役法由此大坏。
一制并出,色额以数十计。
州县之所趁办者,本不过数条,瓜剖棋布,皆以分隶,一州则通判掌之,一路则提点刑狱督之。
胥吏疲于磨算,属官倦于催发。
酒有柳运副、王祠部都督府二分本柄、亏折官本;
有称头、篰息、油单、靥面,商税有增添七分,免役有一分宽剩,得产有勘合,典卖有牙契。
至于后也,僧道有免丁,截拨有糜费。
故酒之为升也几至于二百,头子之去也至于五十六;
而其所收之多也,以计者至于千七百万。
凡今截取以畀总领所之外,户部经常之用,十八出于经总制
士方其入仕,执笔茫然,莫知所谓,老胥猾吏,从旁而嗤之。
上之取财,其多名若是,于是州县之所以诛求者,江、湖为月桩,两浙福建为印板帐,其名尤繁,其籍尤杂。
上下焦然役役以度日月者五十年于此。
向之学士大夫,犹有知其不善,叹息而不能拯。
今之新进后出者,有智者矜,有力者奋,视两税为何物,而况远及先王贡赋之法乎?
臣尝计之,自王安石正言财利,其时青苗、免役之所入,公上无所用;
坊场、河渡免行,茶场水磨、碓垛之额,止以给吏禄而已。
前有薛向、后有吴居厚,可谓刻薄矣;
蔡京继之,行钞法,改钱币,诱赚商旅,以盗贼之道利其财,可谓甚矣;
然未有收拾零细,解落贯陌,饮人以不赀之酒,其患如经总制之甚者。
王安石之法,桑弘羊、刘晏之所不道;
蔡京之法,又王安石之所不道;
而经总制之为钱也,虽吴居厚、蔡京亦羞为之。
至其急迫皇骇,无所措其手足,则虽绍兴已来号为名相如赵、张者皆安焉,又以遗后人。
秦桧权忮,劫胁一世而出其上,及其取于弃馀琐屑之间以为国命者,是何其无耻之至是也哉!
故经总制钱不除,一则人才日衰,二则生民日困,三则国用日乏。
陛下诚有意加恩天下,以图兴复,以报仇怨,拔才养民,以振国用,在一出令而已。
何谓「人才日衰」?
本朝人才所以衰弱,不逮古人者,直以文法繁密,每事必守程度,按故例,一出意则为妄作矣。
当其风俗之成,名节之厉,犹知利之不当言,财之不当取。
盖处而学与出而仕者虽不能合,而犹未甚离也。
今也不然。
其平居道先古,语仁义、性与天道者,特雅好耳,特美观耳,特科举之馀习耳。
一日为吏,簿书、期会迫之于前,而操切无义之术用矣。
曰,「彼学也,此政也」。
与政判然为二。
县则以板帐、月桩无失乎郡之经常为无罪,郡则以经总制无失乎户部之经费为有能而已矣。
夫置守、令、监、司以寄之人民社稷,其所任必有大于此者。
而今也推是术以往,风流日散,名节日坏,求还祖宗盛时,岂复可得!
是则人才日衰者,经总制钱使之也。
何谓「生民日困」?
俗吏小人之说,必曰「经总制钱者,朝廷所以取州县之弃馀;
而板帐、月桩,各自以力趁办,其于民固未尝明加之赋歛也,赢缩多少,惟人而已」。
臣请以事验之。
知州去民尚远,而知县去民最近者也。
月桩、板帐、多者至万馀缗,少者犹不下数千缗。
昔之所谓窠名者,强加之名而已
今已失之,所以通融收簇者,用十数爪牙吏,百计罔民,日月消削
盖昔之号为壮县、富州者,今所在皆不复可举手;
今之所谓富人者,皆其智足以兼并,与县官抗衡,及衣冠势力之家在耳。
若夫齐民中产,衣食仅足,昔可以耕织自营者,今皆转徙为盗贼冻饿矣。
若经总制不除,州县破坏,生民之困未有已也。
何谓「国用日乏」?
今岁得缗钱千五百万,昔三代、汉、唐不能逮焉,所以裕国也,而何乏之敢言?
陛下知夫博者乎?
其骤为孤注与不博而丐其赢之一二者,皆其本先竭者也。
为国有大计,自始至末,必有品节条章,岂有左右望而罗其细碎不收之物?
且均之为朝廷出纳也,又从而刻削其头子,卖酒取数倍之息,若此者犹可以为国乎?
使国不贫,宜不至此;
既至此矣,何以能富?
故经总制钱不除,则取之虽多,敛之虽急,而国用之乏终不可救也。
今欲变而通之,莫若削今额之半,正其窠名之不当取者罢去。
然后令州县无敢为板帐、月桩以困民,黜其旧吏刻削之不可训诲者,而拔用恻怛爱民之人,使稍修牧养之政。
其次罢和买,其次罢折帛,最后议茶盐而宽减之。
若此,则人才不衰,生民不困矣。
夫财用之所以至此者,兵多使之也。
财与兵相为变通,则兵数少而兵政举,若此则国用不乏矣。
陛下岂有爱于多财多兵哉?
直未得其所以去之之道耳。
一举而天下定,王业之所由始也。
何谓和买之患?
经总制钱之为患也,自州县而后至于民,民犹怨州县而后及于朝廷,和买则正取之民而已。
国以二税为常赋也,岂宜使经用有不足,于二税之内而复有所求哉?
经用不足,则大正其名实可也。
承平以前,和买之患尚少,民有以乏钱而须卖,官有以先期而便民。
今也举昔日和买之数委之于民,使与夏税并输,民自家力钱之外,浮财营运,生生之具,悉从折计。
且若此者,上下皆明知其不义,独困于无策而莫之敢蠲耳。
陛下断然出命以号天下曰:「自今并罢和买。
取和买之为上供者所用䌷绢,惟军衣未可裁损,其他宫禁官吏时节支赐,格令之所应与者,一切不行可也」。
和买既罢,取民之名正义声畅于海内矣。
何谓折帛之患?
支移折变,昔者之弊事固多矣,而今莫甚于折帛。
折帛之始,以兵兴绢价大踊至十馀千,而朝廷又方乏用,于是计臣始创为折帛。
其说曰「宽民而利公」。
其后绢价既平,而民之所纳折帛钱乃三倍于本色,既有夏税折帛,又有和买折帛。
且本以有所不足于夏税,而和买以足之,今乃使二者均折,于事何名而取何义乎?
其事无名,其取无义,平居自治其国且不可,而况欲大有为于天下乎!
虽然,折帛之为钱多矣,所资此以待用者广矣,陛下必钩考其凡目,而后可以有所是正。
若经总制钱不减,和买折帛不罢、舍目睫之近而游视于八荒,此方、召不能为将,良、平不能为谋者也。
何谓茶盐之患?
榷之太甚,利之太深,刑之太重,此其事已在于建炎绍兴
今用度既繁,经制未能一一复古;
减经总制,罢和买、折帛而舍茶盐,则无以立国,故最在后。
虽然,榷之不宽,取利不轻,制刑不省,亦终不可以为政于天下。
使措置诸事有绪,二三年之后,臣请言之。
题孔氏家传宝祐二年七月 宋末元初 · 欧阳守道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二、《巽斋文集》卷二一
孔公讳宗旦,为邕州司户,知侬智高必反,以告州守陈拱,手书面请累十馀次。
拱曰:「司户狂耶」?
智高反,南方数千万人死,拱降贼死,孔公骂贼不降亦死。
其初拱之自待与待公但分狂与不狂耳,由今观之,狂者乃并坐不狂者受祸,哀哉!
不知世所谓不狂者,其面目果何等?
想见神气绝痴,略无思虑,多寝饱食,视听昏而肉甚丰也。
以狂受骂于斯人者,世岂易得哉?
然前古事如孔公比亦甚众,余欲援一二书孔公《家传》后,辄叹息遂已。
邕州有狂司户东京亦曾有狂留守
司户见骂于陈拱,狂留守见骂于黄潜善,如此狂者原非恶病。
宝祐甲寅秋七月十有九日庐陵欧阳某寓长沙城中,烛下书以遗公之孙梦高。